第二十一章 家事國事,事事煩心
趙雍額角青筋暴起,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左右都知道這是大王發怒的前兆,越是如此沉默得久了就越厲害,不禁紛紛退了兩步,深怕連累了自己。
堂下坐著的群臣,沒有一個敢大聲喘氣的,就是連坐在前面的狐嬰,也沒有挑戰趙雍怒火的打算。
「呼……」趙雍長長吐了口氣,突然變得和顏悅色起來,這反倒更讓群臣們害怕。
「狐亞卿,寡人早將變法之事全權託付於你,如今這事,也由你辦吧。」趙雍看著國庫空虛,倉廩見底的奏章,對狐嬰道。
狐嬰一拜,道:「臣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趙雍似乎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斜過身子,道:「說來聽聽。」
「大王,臣以為,若是以大王的名義向舉國巨賈貸糧,應該能夠支撐到春耕之後。」狐嬰道。
趙雍似乎頗為失望。肥義道:「狐亞卿,春耕之後如何還?秋收之前又如何支撐?」狐嬰微笑道:「借完了國內的商賈存糧,可以從韓魏再借,只需給他們利息便是了。而且,我們還可以將馬匹和羊賣給楚國,白刃賣給韓國,以此換取糧食。」
「賣馬羊倒還罷了,這白刃如何能賣!」趙雍終於爆發了,一拳捶在案几上。
「大王,」狐嬰道:「只是賣成品給韓國,並且控制了數量,並無大礙。」
趙雍哼了一聲:「難保不會流落到秦國人手裡。」
狐嬰笑道:「戰勝之道,絕非一柄劍能夠決定的,而且賣出去的白刃自然與我們趙國自用的白刃有些不同。」
趙雍思索良久,方才道:「姑且以此來緩目下之急。狐亞卿,你這新法,可有治本之道?」
狐嬰伏地道:「新法耗費之巨,實非臣所估量。臣萬死。只是若現在廢止新法,則前功盡棄,故而即便前路艱險,大王也只有走下去,方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你先給寡人說說如何根治!」趙雍顯然心情極度惡劣。
「如今財糧不足,乃是因為開銷遠勝與收入。臣請大王,裁減各郡守兵十之一二,命其回鄉務農……」
「大戰在際,你要寡人裁減守軍!」
「大王,此戰若是勝了,自然無須各郡守軍。若是敗了,韓魏割地足以與秦國和談,並不會累及我趙國啊。」
趙雍不能否認狐嬰說的在理,揮了揮手,不耐煩道:「繼續說。」
「勸農之餘,臣請大王下詔,攤丁入畝,以後我大趙只收地稅,不收人丁稅。」狐嬰說著,遞上一份帛書,是他連夜趕寫的條款,「地稅收十分之三,看似提高了,其實不然。只要農人開荒種地,第一年的荒地不用納稅,第二年始只納十分之一。如此可讓農人樂於開荒耕種,而且國糧不斷。」
趙雍細細看了帛布上寫得條陳和分析,面色稍霽,問道:「你這上面所說,要仿周制立大司農?可有人選啊?」
狐嬰道:「臣以為,可以招攬農家許行子。其門徒眾多,頗有耕耘之巧。我趙國北方多山丘草原,以畜牧為生,不適農耕。南方可以耕種,卻又缺乏土地,緊鄰魏國,難以開拓,靠農家子弟提高畝產當有所增益。」
趙雍點了點頭:「便由你去派人找他前來吧。」
狐嬰一拜,道:「臣請大王親自下書,以示看重農耕。」
趙雍無奈地點了點頭,眼中突然掃過一列字,失聲叫道:「你要將作少府提供鋼鐵農具?那寡人的兵器怎辦!」
狐嬰道:「請大王效仿秦國。」
趙雍拍案道:「便是秦國也沒有這個道理!」
狐嬰道:「臣聽聞:秦人打造兵器並非如我趙國一般,一人打造一件。而是每人只打造一個配件,最後將其組裝起來。如此有個最大的好處,工匠只打造一樣東西,熟能生巧,自然做得又快又好。我趙國可以將農具拆開,公開招標,每家商鋪只需提供一種配件,最後由將作少府組裝,然後低息貸給農民,並不會妨礙兵器的打造。而且我趙國也該以秦法打造兵器。」
趙雍奇道:「為何不直接從商家手裡購入整件農具?」
狐嬰道:「一來將此流水匠作法推廣出去,二來可以節省採購費用。譬如卓氏郭氏,兩家皆是專營鐵器。如果從他們手裡購入鐵器,自然便宜。但是若讓他們再另外找人製作木把,其成本就增大了,最後就是公室出更高的價格買下成品。」
趙雍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道:「這事也就交給狐亞卿辦吧。」狐嬰道了聲「敬諾」。
趙雍又問了一些地方政事。劇辛樂毅又根據狐嬰的授意,提出組建監察府,專門密訪各郡地方政務,賞功罰過。朝堂上三分之二已經是狐黨的人了,還有三分之一自然沒有異議。
即便狐嬰已經統一了朝野的聲音,這些事還是耗費了整整一個早上。等日頭偏中,狐嬰等人走出王宮,早已是腹內空空。樂毅提議一起去喝一杯,也算為狐嬰洗塵。劇辛卻說寧可回去小憩。狐嬰也是家中有要事,匆匆登車回去。
昨日狐絡等了狐嬰一下午,只是狐嬰接待了樂毅劇辛之後就將他忘得乾乾淨淨,忙著寫奏章,還要翻看這一年來趙國的內政狀況和變法進程。因為最早就和劇辛商議過的法政學堂和稅務學堂的事居然還沒有進展,狐嬰還不大不小地發過一次脾氣。
於是,家中的事反倒拖了整整一天。
狐利作為小狐府的管家,從狐嬰回來開始就有些害怕。等他被傳喚,踏上後堂的地板時,腿腳已經發軟,走了兩步就已經跪倒在地。
二十個火狐隊員分立兩側,各個手按劍柄,看著狐利。
狐利顫顫巍巍,似乎已經覺察到了空氣中瀰漫著的殺意。
「狐利,」狐嬰的聲音很平,輕輕割下一片羊肉放入嘴裡,「你在我身邊聽用,已經五年了吧。」
狐利哆哆嗦嗦道了聲「是」。
狐嬰又問道:「我待你也不曾虧待吧?」
「是、是、是……」
「那你怎麼膽敢在我走後就欺凌主母呢?」狐嬰好整以暇地問道。
狐利微微抬頭,看到韓陵怒目而視,幽姬垂著頭,不聲不響。
「我狐嬰的正妻,居然以糠梗果腹!」狐嬰猛地站起,飛起一腳,踢翻了案幾。狐利剛剛下意識地朝後挪了兩步,狐嬰已經飛身衝到了他面前,一把抓起狐利的領子,餐刀按著他的臉,雙目赤紅。
呼……
狐嬰緩緩放下驚恐萬分的狐利,看著他如一灘泥似的癱在地上,道:「我不是暴虐之人,你可以說些什麼,讓我決定你怎麼個死法。」
狐利終於哭了出來,抱住狐嬰的小腿:「少爺啊,不管小奴的事啊,大府里傳來的條陳,要小奴這麼辦的,小奴也是奉主命行事啊!少爺啊,饒了小奴吧。少爺……」
「大府?是太爺還是老爺?」狐嬰語氣中頗有嘲弄的問道。
狐利止住了哭,低聲道:「是二太太。」
狐嬰吸了口氣,大笑道:「我猜也是。她是氣我殺了她娘,把怨恨撒在幽兒身上。」狐嬰緩步地走向幽姬,幽姬的頭垂得更低了。
狐嬰輕輕抬起幽姬的下巴,拇指抹去幽姬臉上的淚痕,溫柔道:「是夫君的錯,讓我的幽兒受了這麼久的苦。」幽姬泣不成聲,淚落連珠。一旁的韓陵挪了過來,把幽姬拉入自己懷裡。
狐嬰轉過頭,悠悠對狐利道:「你說你該怎麼死?」
「少爺!」狐利又哭道,「少爺,小奴怎麼能不聽二太太之命啊,少爺!」
「你拿二太太來壓我?」狐嬰的聲音已經冷了。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啊!」狐利磕頭如搗蒜,額頭的血在地板上留下了猩紅的印記。
「腰斬吧。」狐嬰吸了口氣,望向幽姬。
狐利一聽腰斬,已經嚇得暈了過去。
幽姬喏喏道:「夫君……既然回來了,就算了……」狐嬰還不及反應,韓陵已經怒道:「這等目無主上的狗奴,怎能就算了!幽兒妹妹,姐姐知道你心軟,你卻不知正是你心軟才讓這幫狗奴肆無忌憚!夫君!你不知道,我一入府,這幫狗奴居然當面詆毀於我,要不是等著夫君回來,我早就待不下去了。」韓陵說著也哭了起來。
「幽兒,」狐嬰緩緩道,「若是有過不罰,日後他們一個個都無君無主,最後還是會闖下殺身之禍。你看似救了一個,其實卻助長了更多惡人,豈不是和你親手殺人一般?」
幽姬垂頭半晌,淚眼看著狐嬰,道:「夫君,那切莫牽連太多。」
狐嬰點了點頭,對幽姬左右侍女道:「你等在艱難之時能夠忠心護主,此為有功。扶奶奶下去歇息之後,每人去賬房領十金。」侍女們一聽是「十金」,恨不得五體投地感激狐嬰,當即拜過狐嬰,好生扶著幽姬回內堂休息了。
「去,傳命府中眾人聚於前院。」狐嬰說完,拉起韓陵便往前走。
等兩人帶著火狐走到了前院,下人們也都站成了一排。
狐嬰又命人從賬房支取了銅錢,堆了一盤。
「拉上來。」狐嬰冷聲道。
兩個火狐隊員將昏闕的狐利拖了上來,扔在台階下,潑了冷水。待狐利醒來,見到如此陣勢,不知是凍還是怕,牙齒打架,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狗奴做了什麼,我想你們也都知道。」狐嬰指著狐利,「凡跟著這狗奴欺凌主母的,自己站出來,可免一死。」
「一。」
「二。」
「少爺啊,奴婢被他脅迫,做了對不起少爺和少奶奶的事,求少爺賜奴婢一死。」有個嬤嬤還算機靈,出列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很快,又有三五個侍女,也都跪了出來求死。
狐嬰命護院將她們拿下,冷冷道:「沒了?好,現在你們互相揭發沒站出來的,揭發屬實的受賞!」說著,指了指身邊的銅錢。
很快,重賞之下又有兩個年老嬤嬤被推了出來,狡辯無果,跪在地上只是哭喊著「冤枉」。
「好姐姐,」狐嬰低聲對韓陵道,「可還記得辱你之人?」
韓陵記仇,隨手便挑了幾個出來。狐嬰也讓護院士卒一併拿下。
「腰斬!」狐嬰厲聲喝道。
當即有護院兵士搬來馬廄里鍘草的鍘刀,先將狐利押了上去。手起刀落,狐利一聲慘叫,人已經分成了兩截,肚腸流了一地,卻還沒有死透,在地上哀嚎翻滾。邯鄲本是北國,時令又近冬日,一直鍘到了第三個人,狐利才徹底咽氣死了過去。
一時間前院慘叫連連,不少下人都避過頭去。就是韓陵也躲在狐嬰身後,不敢去看。
等該殺的都殺了,狐嬰指了指那些自首的奴僕,道:「割去舌頭,留作後院雜役,終身不得離開後院一步。」相比腰斬的殘忍,割舌已經算是極大的寬恕了。
賞罰之後,狐嬰拔劍道:「日後誰敢有貳心,他們便是下場!」劍尖指著地上的殘軀,不少人已經實在忍不住吐了起來。
韓陵光是問了那氣味也差點吐了,強行忍住,拉著狐嬰快步離開了飄散著腥臭氣的前院。狐嬰要不是有日斬五百的經驗,也無法如此坦然地面對那一地的殘軀。當年沙丘之後,他在漳河之畔也是偷偷吐過的。
狐絡聽說小府在殺人,一臉愁苦之色守在兩府相通的門前。每每聽到一生慘呼,他的心便要跳快一下。他知道自己的生母幹了什麼,他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然哥哥疼愛自己,下手狠辣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在等我?」狐嬰果然往大府來了。
「哥……」
「哦,我昨天有事,等我去見過了小母再和你說話。」狐嬰說著自顧自往裡走。
狐絡知道此時也攔不住狐嬰,急忙投向韓陵,低聲叫道:「公主嫂嫂……」
韓陵無奈道:「小母欺負了你哥哥的心頭肉,我也勸不住的。」
狐嬰停下腳步,轉身對狐絡道:「怎麼說她也是你的生身母親,我也不為難她,只是給她個警告。若她還敢插手我小府的事,莫怪我言之未預!」狐絡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道:「如此,我去傳話就是了,何必哥哥親自出馬。」
狐嬰冷笑道:「我怕她不長記性。」狐嬰走得飛快,一路直奔大府內堂。
狐絡一直跟著,心中暗暗祝禱父親也在小母那裡。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的確沒有實現。
小母還不知道小狐府發生的事,自恃受狐弱寵愛,又為狐氏添了一子,頗為傲慢。「大少爺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啊?」小母斜坐在堂上,懶懶地伸出一隻手,讓侍女修磨指甲。
狐嬰一言不發,疾步走向小母,猛地出手,拉住小母的頭髮,硬生生將她從主座上拉了下來,摔在地上。
「你……」
小母只吐出了一個字,一柄血氣森森的寶劍已經指在了她的鼻尖。
「你若是以為我不敢殺你,你儘管再插手我府上的事。」狐嬰說完,劍花一閃,已經削去了小母的一小片頭皮,很快就滲出血來。
等狐嬰步出內堂,裡面才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
——為什麼總有人要在我最恨的時候撞我槍口!
狐嬰伸手拉住了才追上來的韓陵,勉強壓下心中巨大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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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墅小廝一臉苦澀,對眾看官打了個稽首,無奈道:「狐嬰那廝野性未除,獸性大發。大大們若是不投些推薦票,恐怕小廝又要被他拿來出氣……唉,想我碧墅小廝一介文弱……唉,還求大大們可憐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