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擴軍備戰
一直休息到日上三竿,吃完午飯,這支小小的隊伍才精神奕奕地向南出發了,整個下午他們都在密林中穿行,只是偶爾停下來略加休整。天快黑的時候,低沉的流水聲又一次傳入耳中。
乍一聽這悅耳的流水聲,他們以為又回到了烏蘇里江江畔,不免有些忐忑。及至到了林邊一看,發現又不太像。這裡的河道彎彎曲曲,只有幾十米寬,只能叫做河,而絕不能算作是江。河流兩岸除了森林,就是厚厚的水草甸子和大片的灌木叢。水流還算平緩,大概是秋汛期還沒有真正到來,時不時地可以看到一兩尺長的紅色大魚跳出水面,然後又「啪」地一聲落回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好大的魚!這是哪條河?」鄭常松站在林邊,發出一聲驚嘆。他可沒指望有人回答這個問題,這裡要GPS沒GPS,要地圖沒地圖,要電話沒電話,純粹是脫離服務區。
「這兒是撓力河,那些是紅肚囊大鯽魚。」一個突然響起的聲音驚了隊員們一跳,幾支槍全都指向了出聲的方向,稍有不對,火舌便會傾吐而出。
武進立刻想起來,那何路良說過,從二道崗向南走,就是烏蘇里江的支流撓力河。這撓力河流經三江平原的腹地,十年九澇,幾乎每隔個兩三年就要發回大災,今年恰好是枯水年,情況還算不錯。
羅立勝抬了抬手:「敢問對面是哪位好漢?」
「好漢不敢當,兄弟就是靠在這撓力河上打打魚討個營生,跟山裡的綠林可扯不上關係。看情形,各位是初來乍到吧?」
「不錯,咱們正是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的,正好請兄弟給咱們大概說說。請問兄弟貴姓?」
「客氣了,免貴,姓許,許林。」
「原來是許兄弟!還請許兄弟出來一敘,咱們絕無惡意。」
一道人影映著明亮的月光從林邊不遠處的草甸里升起,大步向這邊走來,到得近處,隊員們看得清楚,那是個濃眉大眼的漢子,身材高大,就比鄭常松稍矮半頭,古銅色的皮膚,一看就是常年在河上勞作曬的。他就穿著一身薄薄的布衣褲,光著雙腳,一點也不怕秋夜的寒氣。
羅立勝向前走了兩步,迎上前去,拱了拱手:「許兄弟,有禮了!在下姓羅,羅立勝。」
許伯銳也是一抱拳,哈哈大笑:「好,一看就知道羅兄是條好漢!」不過,他顯然對羅立勝的迷彩戰鬥服和頭盔很好奇,多看了好幾眼。
兩人並肩走回林畔,其他人也圍了過去,相互寒暄了幾句,便算是認識了。看到隊伍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外國人,許伯銳眼裡的奇怪之色更濃了,羅立勝臉不紅心不跳地謊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土匪手裡救下的,至於許伯銳能相信多少,就難說了。
「羅兄,你們這是打算去哪兒?」許伯銳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口就問。
「許兄弟,不瞞你說,我們想去哈爾濱走一趟,好人做到底,把這兩個外國人送走,順便也去見見世面。」羅立勝半真半假地回答。
許伯銳點點頭:「身邊留著兩個外國人確實礙事,可別好事沒做成,反惹自己一身腥。不過,這去哈爾濱,一路上可不太平。」
「哦,許老弟去過?」
「嗯,兩年前去過一回,好不容易才活著回來。」
「是因為山上的綹子太多嗎?」
「也不全是。山林隊的那些綠林好漢一般不打咱苦哈哈的主意,可官兵就不是了,是人是鬼都得脫層皮!」
官逼民反就是這樣了,羅立勝搖搖頭:「那日本人呢?」
「日本人很少見到。少帥和日本人有殺父之仇,許多地方不準日本人去。」張學良設立屯墾軍的目的也在於此,看來確有其事。
「哦,許老弟,你對時局怎麼看?兄弟想找個隊伍投靠,可是實在不知道哪個合適。」
「呵呵,羅兄,這事兒問到我,兄弟就只能胡扯了……依我看,現如今,無非就是幾條出路:一是投靠人多槍多的山林隊、會兵之流,可以暫時稱霸一方,不過等到日本人來了,還得再拿主張。」
「嗯,那二呢?」
「這二么,可以從軍報國,投奔少帥的東北軍。不過,到時候就身不由己了,如果是打日本人,那是為國盡忠,如果是平定地方,也是造福於民,可要是打內戰、中國人打中國人,那就不值了、不值了啊。」軍閥混戰,生靈塗炭,是這個時代中國的悲哀。
「許兄高論,那除此之外呢?」
許伯銳的語氣陡然變得森然:「除此之外,也可以學那秦儈之流,賣國求榮,投靠日本人,到也能搏得一時的榮華富貴。不過,到時候恐怕要取你項上人頭的,多得是英雄豪傑,許某人也不免會恭列其中、刀槍相見!」
好一番說詞!羅立勝重新打量著許伯銳:「兄弟才不會做那豬狗不如之事……兄弟甚是好奇,許老弟真是只是這江河之上的漁民?」
「呵呵,至少現在是……說回來,這幾條路都是寄人籬下,不好做人啊。」
「莫非自立山頭,可那不就是匪嗎?」
「綠林不是也有好壞嘛!總之,到底走哪條路,還得羅兄自己拿主張。」
「嗯,說得是……聽說二道崗這一帶比較大的隊伍有王四眼的五洋山林隊、劉得勝的好漢隊和虎子溝的魯家大排隊?」
「羅兄的消息很靈通啊,不過還得算上何家店的何家大排隊。」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許伯銳奇怪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突然笑些什麼。
鄭常松拍拍身邊的一大捆長槍:「何家大排隊的好槍都在這兒了,那幫龜兒子至少暫時不敢作惡了。」
許伯銳聽了一抱拳,神色肅然:「多謝各位好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許某代何家店所有窮打魚的感謝諸位了。」
「客氣客氣,還要向許兄打聽打聽其他那些隊伍的口碑如何,為害鄉里的,咱們也打算登門拜訪。」
許伯銳的眼睛亮了起來:「原來諸位是除暴安良的俠客,許某失敬了!」
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在將來日軍佔領黑龍江省之前,先打下一塊根據地,以免到時候既要和關東軍作戰,又要和當地的土匪惡霸斗,力量不敷分配,不如現在就把這一帶比較大的反動力量先打掉,創出自己的名聲,就會有一定的群眾基礎。當然這一點就不能跟這位有些神秘的許伯銳提及了,羅立勝眼珠一轉:「許老弟過獎了,身在亂世,兄弟也是盡一份心力而已。」
「有這份心力就不錯啦,我現在可是無心也無力……扯遠了扯遠了,要說這三支隊伍,最壞的還是虎子溝的魯家大排隊。魯子貴那老小子,仗著他兒子在東北軍做營副、仗著手下有二十多條槍、四五十個潑皮流氓為他賣命,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看中誰家的肥田,就要強佔了去,心情好的時候,給兩塊大洋算是買的,不然就是白占。他那些手下,看見哪家的大閨女、媳婦兒長得水靈,就要侮辱猥褻,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武進成長的環境比較單純,傻乎乎地問了一句:「政府不管嗎?」
其他人用看白痴般的眼光看著他,許伯銳語帶不屑:「官府?他兒子就是當官的,官官相護,這年頭槍杆子最大,地方上的那些狗官只顧著搜括百姓,巴結他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向著窮苦百姓!」
武進臉一紅,趕緊岔開:「那另兩支隊伍呢?」
「那王四眼的五洋隊,也好不到哪裡去,打家劫舍、欺良霸善,壞事沒少干!不過這傢伙向來謹慎,從來不打硬碰硬的仗,善於保存實力,黑吃黑的時候就撿那些幾個人的小綹子下手,假以時日,恐怕就是二道崗的頭把交椅……要說劉得勝的好漢隊,倒還算有些名符其實,沒聽說干過啥傷天害理的事,偶爾還接濟下老百姓,不過他也不跟王四眼、魯子貴他們起衝突,井水不犯河水,實力也算偏弱。」
羅立勝對許伯銳的詳細介紹很滿意:「大伙兒說說,咱們先打誰比較合適?」
鄭常松頭一個開炮:「那還用說,當然是魯家大排隊,這傢伙壞水最多!」
張志先不贊成:「咱們不太熟悉情況,還是先撿軟的捏,收拾劉得勝。」
「那不太好吧,老百姓里還是有人對劉得勝抱有好感的,先打他不是有違人心么!」冼峰提出了疑問。
李葆紅折衷了一下:「我看劉得勝有爭取過來的可能,如果先打別人,會讓他以為我們是來吞併他們這些隊伍的,一旦起了戒心,事情就不太好辦了。」
武進自然不會同意競爭對手的觀點:「還是打王四眼吧!先打別人容易打草驚蛇,這傢伙一害怕,往深山老林里一鑽,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找到他可不容易。」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許伯銳:「有許兄弟在,如果咱們想和劉得勝談談,恐怕劉得勝還是會賣這個面子的。」
許伯銳笑了起來:「武老弟太看得起我了吧!」
「別忽悠咱們,是與不是,到時候便見分曉!」
「呵呵,但願吧……冒昧問一句,各位打魯子貴、王四眼絕對是造福一方,但是打劉得勝的好漢隊嘛……」許伯銳特地重重地強調了「好漢」這兩個字。
這種事的解釋就只能由羅立勝來了:「許老弟,日本人一心想佔領咱東三省,你信不信?」
許伯銳咬牙切齒地道:「信!當然信!民國十八年那年年底的時候,南京的《時事月報》上刊登了該死的《田中奏摺》,這東西一出來,很快就傳遍了全國。那時候我還在哈爾濱,有幸看到了一份轉載。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啊……哼哼,『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使支那完全可被我國征服,其他如小亞細亞、印度、朝鮮等異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服於我,使世界知道東亞為我國的東亞,永不敢向我侵略』,真是好算計啊好算計!」
「那萬寶山事件和中村事件,許兄弟是否有所耳聞?」
「嗯,聽說了,不還都是日本人搞出來的!他小日本不懷好意,一心想吞併我東三省,自然要挑起各種事端找借口的。」
關心時事,而且相當有見地,這位自稱是一介漁民的許伯銳不簡單吶!「依我看,日本人動手已經近在咫尺,到時候東北淪亡,不如先拉起一支隊伍,時機一到,就和他們干!」羅立勝當然不能直說還有不到一周,東北三省一區的十四年亡國奴生活就要開始,那更像是神棍,而不是推測,唬不住這位許伯銳。
許伯銳點點頭:「日本人確實是等不及了……不過,就算打起來了,也還輪不到你我在黑龍江這邊搗騰吧?日本關東軍可是基本上都在南滿、東滿啊……而且幾十萬東北軍裝備精良,在國內數一數二,前些日子少帥領兵入關參加中原大戰,留在關外的部隊也仍然有二十萬人,雖說戰鬥力不如日軍,可關東軍在東北不過一個師團,加上滿鐵的守備隊、憲兵之流,滿打滿算不過兩萬人馬,二十萬對兩萬,怎麼也能支撐上一段時日吧?」
羅立勝不動聲色:「那許老弟以為能打上多久?」
許伯銳沉吟片刻:「如果日本國內沒有大規模增派援軍、駐朝鮮日軍也沒有行動的話,就憑東北軍,支撐個兩三年是不成問題的。那時候,國民中央政府必定會向東北提供援助,國際社會也會對日本施加壓力,迫於輿論和形勢,日本人很有可能不得不無功而退。」
許伯銳已經是很有眼光見地的人物,但是仍然擺脫不了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看不清楚的一些事實,對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總是抱有美好的幻想。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羅立勝他們不是來自百年之後,只怕還不如許伯銳想到得多,可是現在,他們完全可以顯示出高瞻遠矚、冒充半個神棍的角色。
羅立勝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許老弟,你知道國民政府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嗎?」
「還能有什麼,無非是日本人、軍閥混戰、江淮的大水……」
「我換個問法,國民政府軍隊現在在哪裡?」
「不太清楚,我只是個漁民,哪能知道軍隊調動這樣的機密呢,呵呵。」
「唉,許老弟,告訴你吧,國民政府幾十萬主力正齊聚在江西呢!」
許伯銳一下醒悟過來:「圍剿紅軍?」
「是啊,你明白了吧?老蔣關心的不是別的,紅軍和**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我記得今年七月份,老蔣出過一份《告全國同胞一致安內攘外》的講話,你聽說過沒有?」
許伯銳搖搖頭,他知道紅軍,但身在東北,對南方的消息所知甚少:「主要講的啥?」
「老蔣就一個意思:『惟攘外應先安內,去腐乃能防蠹』,還有一句,『故不先消滅赤匪,恢復民族危亡之元氣,則不能禦侮』。現在你明白他只想幹什麼了吧?」
許伯銳不太敢相信:「民族危亡關頭,他還要打紅軍、打內戰?!」
羅立勝點點頭:「是的,他對紅軍和**是必先滅之而後快,對日本人是不抵抗!」
許伯銳的眉毛豎了起來:「日本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還不抵抗?我不相信!你要說他還念著打紅軍,這我信,可要說國民政府任憑日本人占我國土,我絕對不信!」
「老蔣反覆讓少帥對日本人的步步進逼採取不抵抗政策,刀槍入庫,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呃,我怎麼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總之確有其事。」
「口說無憑!」
一個人鑽了牛角尖,實在很難說服。「好吧,你覺得少帥會全心儘力地打日本人嗎?」
「應該會吧,殺父之仇,不報枉為人子!」
「那麼少帥身邊還有日本顧問是怎麼回事?」
「呃,這個……」
「我再問你,和日本人打起來不免損兵折將,如果損失太大,其他軍閥坐山觀虎鬥,想借日本人的刀削弱少帥的實力,那少帥還會竭盡全力嗎?」
失了東北不要緊,只要還有人有槍,就可以從別人手裡搶地盤,可要是沒了軍隊,空有地盤也遲早會被別人搶去。身為中**閥的一員、而且是最大的軍閥之一,張學良張少帥肯為了民族國家,甘願打光東北軍也在所不惜嗎?
許伯銳沉默了,對於中**閥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表現,他耳聞目睹的絕不在少數。對軍閥們來說,手裡的軍隊是最重要的、第一位的,有多少軍隊就有多少話語權,就能決定有多大的地盤。保存實力是他們的一貫做法,最好就是讓別人去拚命,事不關己,一律高高掛起。
羅立勝很得意:嘿嘿,小樣,跟我講道理,沒門!這要是說不過你,一百年就算白活了。「要不這樣吧,咱們打個賭如何?」
兄弟幾個全都憋著笑在旁邊看著,心道:老羅你就儘管忽悠吧,從今往後,你就是神棍了,料事如神呀!
「噢?怎麼個賭法?」
「如果東北軍不抵抗,任由日本人佔領奉天,就是許老弟你輸了,反之,就是我輸。」
「輸了又如何?」
「誰輸了,就任憑對方處置,決無二言!」
許伯銳的豪氣也上來了:「好!一言為定!許某人又怕過誰來!」
兩人擊掌為誓,羅立勝哈哈大笑,開心得很,暗自忖道:這姓許的傢伙扮豬吃老虎,想置身事外,沒門兒!你就是咱們第一個拉個伙的,別想溜!
其他人聽著老羅招牌式的陰笑聲,一個個噤若寒蟬:唉,又有人要倒霉了,同情啊,絕對同情。
許伯銳也附和地笑了,如果他知道羅立勝所想的東西,恐怕當場就會拍屁股走人。
羅立勝最後止住笑聲:「所以,正因為我不相信東北軍會抵抗日本人,才要打掉這裡的幾支隊伍,好佔下一塊地盤,日後跟日本人周旋。」
說干就干,最後羅立勝拍了板,決定按照武進建議的順序打擊當地的三支地方武裝,基本方針是不使一人一槍逃脫,然後便可以挾大勝之餘威,威懾其他的散兵游勇,使他們不敢為害地方,當然如果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主更好了。
於是,這支完成了初次擴軍、現在增加到了十個人的小隊伍,由熟悉地形的許伯銳領路,趁著夜黑風高,向著王四眼的五洋隊經常出沒的地方前進。
九月十二日。
南京國民政府指示在北平的張學良:滿足日本提出的一切要求,儘快處理完中村事件,防止日方以此為起事借口。據此,張學良即指示他的參謀長榮臻完全照辦。於是,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第三次派員,前往調查中村事件。
上海。
為了紀念建會十周年,中華全國道路建設協會在上海舉辦了路市展覽會。在展會上,展出了第一輛國產汽車----一輛棕色的民生牌汽車。它被醒目地放置在展廳中央,前保險杠上用中、英兩種文字寫著:「載重後行駛粗劣之路能力極強,駛平坦之途速率增大。」展廳迎面處,懸挂著張學良和負責研製民生牌汽車的遼寧迫擊炮廠廠長李宜春的大幅照片。同時,為了表示重視之意,蔣介石特地派他的終身幕僚張群作為代表,前來參加展覽會,並且,時任外交部長的王正延、實業部長孔祥熙等也都親自到會祝賀。
但是,隨著九一八的爆發,奉天淪陷,民生汽車廠也逃不脫被日軍侵佔的命運,即將完成的首批汽車及零件被日軍全部拖走----剛剛萌芽的中國民族汽車製造工業就這樣被扼殺在了搖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