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給一個時辰
陳圭見著這突然變得表情柔和的明朝高官,掌了漕運百年的陳家家主,很有些小時候見到威嚴長輩的感覺,意氣風發都丟到一邊,低著頭叫了聲:「二叔。」
陳熊兩鬢染上了霜色,然人還精神的很。見著這個他大兄的唯一骨血,又是打小就當親兒養的侄子,見他走路都有些不穩,想到他自小沒吃過苦,居然能連夜縱馬而來,對著陳培總是拉著的臉,就忍不住軟化下來。
那幾個錦衣衛,見著陳圭,眼神閃爍幾下,相互對視一眼,還是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點。陳家二少爺,點子硬,有些扎手啊。
陳熊想了片刻,突然對幾個錦衣衛說:「給本官一個時辰如何。」他這種久居高位的人,就算到了現在的地步,面對幾個錦衣衛,自然是無需低聲下氣的。說是問句其實用的也是肯定而非商量的口氣。
幾個校尉,對尋常百姓來說是頂天的人物,對著陳熊這樣的大官兒,不過是他們身後那張大旗子嚇人。若是惹急了陳家,人家就是倒了,拉幾個校尉來墊背,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更重要的是,七爺傳出話來,張公親自說了同陳家二少爺「有緣」,這兩個字說的是模糊不清,下面的人提了腦袋也不敢放肆。為首的一個千戶,訕笑道:「陳部堂說笑了,只要是今日,哪時走都是一樣的。」
陳熊皺眉:「皇命在上,諸位還是莫說笑的好。一個時辰都是本官尋了私例,必不會叫爾等難做的。」
那千戶,五品的官職,雖說沒有穿著飛魚服,然秀春刀還是配在腰間。既然陳部堂給了他幾個臉面,自然要還他個方便。
那船上還剩下的人被叫了下來,親自為陳部堂提供了地方。
待到陳熊攜了陳圭的手上的船去,把一干人等丟在岸邊。謝氏悄悄拿眼睛去瞟陳培,果然見他面色沉得像水一樣。夫妻多年,她自然知道陳培的性子,平時譏諷起人來,夫妻情分什麼的都可以拋到一邊,勢必要將你說的一無是處方可罷休,但是遇著他真是生氣之時,反而往往一言不發了。
再去看婆婆,一時連眼淚都忘記擦,眼睛腫的像核桃,就看不清那眼神是什麼。謝氏轉而心裡自嘲,能有什麼想法,多半也是不高興的。
不說留在原地,各有心思的眾人。
且說陳圭被陳熊攜著手帶入船艙中,臨著窗邊坐下。陳圭想到自己趕來目的,卻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陳熊對還留在甲板上的一個校尉說了聲:「磨墨。」那個小校尉,本來就是那千戶留下,看陳部堂有甚需要的人,此時聽得吩咐,他手腳利落得翻出些紙筆,邊磨墨,一時又忍不住悄悄拿眼去看那陳家公子。能被張公說有緣的人,底下的人,實在是好奇的緊。只是他年紀小,確是不傻,好奇歸好奇,自然知道分寸,事情做完了自然知道退下。不但細心的關上門扉,為了避嫌,徑直下船去了。
陳圭想了很多話,不知對二叔從何說起。不料陳熊一句話都不說,竟先叫人磨墨。他回身見著陳圭大腿隱隱沁出的血跡,開口第一句就是:「聽俞先生說你字大有進步,你且寫兩個字來。」
陳圭千里奔來,萬想不到陳熊居然有心情同他講這個。他有太多的疑問要問,有太多的對策想同二叔商量。但都抵不過陳熊一句「你且寫兩個字來」。
陳圭右手執筆,手腕空懸,提筆寫下他來這大明,首次全心全意寫好的字跡。陳熊背著手看了半天,滿意道:「果然進步良多,就是多了些匠氣,等你多吸取些名家精魄,跳出去也非是不能的。」
陳圭點頭稱是,陳熊又道:「俞先生說你處事也是精進不少,來信很是誇獎了一番。」
陳圭不曾想到,向來嚴謹的俞先生都會背後誇他。看來那次回答俞先生的問題,實在是對了他的心。他一時又想,這是什麼時候,再去想這些枝尾末節,正要開口問些實際情況,哪知道陳熊又考量起他學問來。
有些是信里說過的,有些是新問題,陳圭小心翼翼,倒也大致都答的上來。看二叔神色,也沒有什麼不滿意,想來沒有出大錯。只是他內心焦急,這一個時辰,在陳熊的詢問與他的回答中,竟已經快到了,而他連一句問話都不曾有機會說出口!
陳熊不知是否因為察覺他到眼中的焦慮,突然面色一沉,一改見面以來的和煦,首次一臉嚴肅:「陳圭,這次你趕來,於情為叔很是欣慰,若是說理,你太過衝動了些,實在是辜負了俞先生說你處事精進了的評語!」
陳圭從懷中掏出那封二叔給老太君的急信,一直俯著身縱馬的緣故,那家書,變得皺巴巴。但是陳熊不過是瞟了一眼,就知道是他連夜發出去的那一封。
這封信,他也是思索良久,才提筆寫下的,可以說裡面的字字句句內容,因為都在心裡打了許久的腹稿,陳熊現在回想,幾乎還是可以將內容默誦出來的。
他不過是瞟了一眼這信,連話題都未岔開,接著說道:「你既然想的到將信件交給俞先生,就是說明你知道了俞先生同府上關係不淺,又連發兩封家書,知道不可盡信於人,處事實在比同歲的人謹慎太多。」陳熊說到此處,稍稍停頓了片刻,「更難得的是,你竟然,一夜間開了竅。可能聽了些許流言,竟然能推出京師的大事來,圭兒,這點上你比你大兄,強了太多了。」
陳熊前些日子接到這個侄兒的信,信里委婉而隱晦的反覆提到的問題,就是關於劉瑾的。他確信無人同陳圭講這些,偏偏他就能想到此處,除了突然開竅,他實在是想不出說服自己相信這是那個只會讀書的侄兒的想法。
他丟開閃過去的念頭,繼續說道:「你既知道了俞先生同家裡關係不淺,卻不作商量,一時意氣衝動,隻身趕來淮安……但是,你來了,難不成,就能救得了為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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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梳理大綱,又補習歷史知識,一時竟有些難以下筆的感覺。更新詭異,大家見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