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救不了我
你來了,也是救不了我的!
陳圭被這句話一時給說的發愣。
他自得了消息來,幾乎未曾思考,就星夜縱馬奔來。原因不單二叔陳熊類似絕筆的這封家書,不僅僅是他融合了這少年殘留的感情。
更多的,是類似於一種愧疚。
他穿越了,穿越成正德三年衣食無憂的陳家二少爺。不出意外,他將一輩子錦衣玉食,前程無憂。仗著自己對歷史的先知,潛意識裡何嘗沒有那種像小說里的穿越主角那樣,虎軀一震,王八之氣引得眾人來朝拜,然後帶著一票小弟奪了朱厚照的江山,將明朝建設成新新社會這種想法。
穿越的不真實,讓他始終覺得這像是個遊戲副本地圖一樣,沒有危機在切實地威脅著他。所以明明知道正德三年劉瑾亂權的事情,只是像應付考試一樣,將個人身家財產轉移到王倫處。心裡存著一絲僥倖,覺得既然提醒了陳熊,他要怎麼應對再不幹自己的事。自私到不願承認,就是他那作為後路的本錢,也都是陳府給的!
直到此時,二叔面臨著被錦衣衛帶進京去,這樣凶多吉少的局面,陳圭陡然發現,他沒有破局的能力!
是的,他救不了陳熊。
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眼前的事實是,他救不了陳熊,不能阻止陳家,或許將要傾覆的危機。
陳熊見他半晌無語,臉色又緩和下來:「你且不要憂心,我陳家百年,並不是個宦臣可以扳倒的。」
陳圭心裡慘然,二叔當他是個鄉居高郵的少年,這個時候還安慰於他,殊不知他自打後世來,對於劉瑾「立皇帝」威名,一點不比時人少。
陳圭心裡並沒有放棄想要搭救陳熊的想法,但是現在二叔顯然是不願意深聊。眼見著一個時辰所剩無幾,陳圭諾諾幾聲,還是問出口了他心中的疑慮。
陳熊指尖敲了桌上的那封家書,面色是自見面以來最為嚴肅的一次:「信上說的自然是真的,若是……若是我一日未自京師歸來,家裡的事情就你來掌。」
這是在託付後事的口氣了,「若是」後面,二叔分明就已經覺得此次進京凶多吉少。
這句家裡的事情你來掌,不僅僅是託付家事,而是要將這個陳氏相托於陳圭了。陳家這種開國的爵位,如不是出了什麼大罪,就算陳熊獲罪下了獄,其子孫仍然是可以承爵的。
薄薄幾頁信紙,其實是陳熊將陳圭欽點成了繼承人!
陳圭想著奪嫡,不是一次兩次的念頭了。沒有人不想過的更好,自打知道二叔陳熊都他的看重,他奪嫡的念頭,像是被冰雪凍了許久的嫩芽,終於在遇著春日之後,瘋狂的生長起來。他這樣一個自私的現代靈魂,要放過這種略費心思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果真是天都不會諒解。
但是他忽略了人最不能計劃到的東西,感情。
不要說前身殘留在這具軀體中的感情,就是他自己,同這些人相處,時間不算長,確確實實又是自他新生來接觸到的引路者。不要說老太君,和一直書信來往的二叔,就算是身邊的青松,也是相處良久。若叫他拋下這一干人等,自己逃難去,顯然是辦不到的。
所以他收到這信,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他想要奪嫡,但不能以陳熊下獄,前程未卜作為前提。
陳熊見這個侄兒有些失神,語氣有些嚴厲:「我陳家男兒哪有你這樣扭捏,不過是掌個家,若是掌不好,何談其他!」
陳圭被陳熊兩句話說的滿面通紅,又覺得自己虛偽之極,明明想著爵位,又要推辭掌家,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兒。
陳圭只覺得有萬千話語要講,又想保證些什麼讓二叔安心,終於也是將信紙折起,鄭重放於懷中收好。
陳熊像是了了一番心事,說完了自己的話,說是一個時辰,硬是沒有多拖一刻鐘。
陳熊再和陳圭出現在甲板上時,留在岸上的眾人,都快望穿秋水。
尤以陳培,等得心急火燎。猜測萬般,都想不到自家父親同陳圭講了什麼。有什麼話,竟然需要避開了眾人,單獨在船艙中呆了這麼些時辰?
陳培覺得自己隱約想到的這個念頭,對他而言,似乎並不怎麼美妙。
錦衣衛的千戶,說了聲「起錨」,沉入水中的沉重鐵塊被拉離水面,再是不能接受,陳熊還是要被帶回京師了。
那一大船,極是好的船料子,出自清江浦船塢,收了過往船隻的實物稅打造的。錦衣衛要的船,不敢縮水,那木材的桐油跟不使錢一般,本錢花的淌水一樣,扯起大帆,一順風,大船不過是半柱香功夫,就同水面上來往的船隻混做一團,再也分不出來。
二嬸又開始嚶嚶哭,想是沒有心情撲粉的緣故,那張不甚年輕的臉顯得蠟黃蠟黃的。陳圭忍住痛,挪著過去叫了聲「二嬸」,不知觸動二叔那些妾室的哪些神經,這些這個時候還不忘花枝招展的女子們,使得整個港口哭聲一片,惹得行商路人不住往這邊看。
陳圭被這一群眼淚收放自如的女人,弄得分不清她們是真哭還是假嚎,他身體疲憊之下,內心何嘗不是倦怠不堪,不過是只憑著一股意念在支撐著,現在被這哭聲一震,只覺得人也搖搖欲墜起來。
二嬸是當家多年的夫人,又有著朝堂誥命在身,見慣風浪,一時想著自己老爺前途未測,又想著多半是孽子累他,恨自己平日里驕縱,不知有多悔。此時叫這些就沒看順眼過的妾室一攪,那一腔為著陳熊擔心的情,被這些平時就累積在一起的怨恨和厭惡加以刺激,生生釀成一罈子香醋,連哭都止住了,雙眼一瞪,眼見著就要在這人來人往的港口發作起來。
偏偏陳培像是木頭一樣,此時沒了反應,不說制止親娘,而是低著頭不是想甚。
陳圭只得壓著滿心疲倦,勉強抬起酸得幾乎不能動彈的胳膊,扯了二嬸袖口,小聲喊道:「二嬸,先家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