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紫駝之峰出翠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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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遼東這裡什麼情勢,你怎麼的就不勸勸她?」江楨恨得牙根痒痒。
高陽頭一擰,「我能勸得動他么?」
「多說幾次,她總是會聽的罷?」
「我怎麼沒說過?他自己一點不擔心,我又能如何?左右不過是拼了命護得他周全便是。」
江楨嘆道:「她是貴人,萬金之軀,做甚麼要到這樣危險地方來?萬一有個閃失,從巡撫開始往下,個個都別想有活路。」
高陽沒接話,躊躇半響,道:「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江楨想了一會兒,問道:「她是幾時來的?我怎麼竟然不知道?」
「也沒多久,」心裡默算一下,「九天前到的。」
江楨也跟著算了一下,正是給遼東鎮巡撫、各總兵來信沒多久,前後腳的就到了。
「你瞞得倒緊!」恨恨的道。
「他……不教說。」高陽含糊道。
「你個小白眼狼!」江楨沒好氣,「哥哥我白疼你了。」
高陽只諂著臉,討好兒的笑著。江楨拿他沒辦法,只得道:「建奴可就是要打過來了,你仔細護著她安全,少一根頭髮,我都要你的命!」
高陽不敢怠慢,忙躬身道:「知道了。」
高陽走後,江楨蹙眉煩憂不已。他不肯平白去到縣主跟前,卻是當日就打發馬三三過去伺候著,又使人去沙后所喚了西山到寧遠來。
西山得知舊主子來了寧遠,也是皺眉,覺著不妥。江楨只吩咐他在縣主左右,琦琛嫌惹眼,又把西山打發回來了。
遼東巡撫袁崇煥在五月初六晚上便得到情報,立時漏夜召集副將以上軍官開會。王啟年與江楨因是主管偵騎,雖是品級不夠,也接到命令,立即趕到了議事廳。
二人進到議事廳,見總兵、副將等都已到齊,黑壓壓站了一地,只能站到門邊。便聽滿桂哼了一聲,道:「建奴好生大膽,竟又來進犯!」他是蒙古人,身量不高,身形魁梧,雙目狹長,卻總像睜不開眼似的。
祖大壽笑道:「前次又沒討得了好去,這次打朝鮮,聽說也沒搜刮出什麼好的來,自然還是要來遼東試試運氣了。」
趙率教老成,只說:「黃台吉既然敢不歇兵就來,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定要扳回上次丟了的面子。」
祖大壽道:「那可難了。」
眾將軍皆是情緒激昂,都說建奴不自量力,難逃死路,我天朝神兵一出,概莫能擋。如此如此,十分呱噪。
待眾人都發表完一圈意見后,方聽遼東巡撫咳嗽一聲,道:「諸位將軍,建奴二月間才征了朝鮮,回師不出月余,便徑自揮軍進犯,可見實在狂妄。前次雖沒讓建奴得勝,遼東鎮也是元氣大傷,這還沒有恢復過來,眼看著,又是一場硬仗要打,還望諸位大人不計前嫌,先將賊虜趕了出去,精忠報國,奮勇殺敵,方是為人臣子之道。」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
一時間,眾人都靜默下來。
這孤膽兒巡撫,還真是敢說。有人不禁腹誹:可也耿直得太過。祖大壽心裡嘿嘿直樂,渾不覺這袁巡撫沒具名提的人裡頭,就有他一個。
「建奴野戰驍勇,實在難以抵擋。」監守太監紀用也是被急召來了,此時微微眯縫著眼,打著哈欠,慢慢兒的說道。
祖大壽一撇嘴,「誰要跟他們野戰了?咱們野戰就算不成,守城可不算什麼難的。」眼睛一掃滿桂,見他居然沉得住氣沒反駁,不動聲色,也是納罕。
「若還是前次一般,驅趕我大明子民來到城下叫城,這人,你救還是不救呢?」紀用冷冷的道。
「自然是不救。」祖大壽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紀用點頭不語。袁崇煥道:「若是有建奴士兵混在其中,混進城來,可如何是好?自然是不能救的。」這一點他早就想的明白了,雖說心狠了些,可為了大局著想,也只能如此了。眾軍官也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能眼睜睜看著建奴軍丁驅趕遼人來到城下,慘烈呼叫,卻無法伸手援救。
不是不痛心的,就算再鐵石心腸,眼看著幾百上千衣衫襤褸的百姓在城下苦苦哀嚎,卻不能相救,實在不忍。
袁崇煥召江楨上前,「你要警醒點,多派偵騎出去,小心偵探,速來回報。」
江楨躬身應了。這哨探情報本就是要先送到他手裡,再送至巡撫面前的,今夜他本就睡得淺,隱約聽得馬蹄聲直衝轅門往他這邊來,便已是醒了,披上外衣,隨即聽見急促拍門聲。他聽聞建奴大軍已經向西開拔,吃驚非小,連忙喚人去請王啟年都司,又著西山去通報朱琦琛。待王啟年匆匆趕來,二人商議了下,便由王啟年去向遼東巡撫稟報。
洛寧縣主朱琦琛化成小小把總潛在營中,自然是沒資格前來開會,江楨不免想要揣測,她會是甚麼反應——儘管她信中寫的含糊,卻似是早就料到,建奴定會不日發兵進攻。他倒不擔心她化裝會被人識破,不說別的,高陽那小子人緣很好,想來上下打點一番,也沒人羅唣。這軍中多是粗豪男子,鮮有生得如此俊俏的,若沒人罩著,多半下場不好。那日他初見,也是立即就想到,莫不要被人覬覦了美色,生出事端來,那可麻煩;後來一想,她自己定有辦法,便也不操心了。
這邊,袁崇煥已是部署完畢:著滿桂移駐前屯,孫祖壽移駐山海關,黑雲龍移駐一片石;錦州防務則以副總兵左輔為左翼,副總兵朱梅為右翼,平遼總兵趙率教居中調度,賈勝領奇兵東西策應;鎮守太監紀用駐錦州。
袁崇煥連夜寫了奏章,並塘報軍情,遣人直報京城。
接連幾日,斥候、細作不斷送來諜報,江楨一接到情報,便親手抄錄,一式兩份,一份稟呈上司,一份密送朱琦琛。五月初七,袁崇煥親自下令,將京營四百士兵並寧遠一百士兵一總交與江楨節制。
五月初八,更是命江楨隨即趕往錦州。
袁巡撫只初六晚上睡了幾個時辰,已是兩天沒合眼,神情頗有些委頓。他與江楨道:「本不該教你去錦州的,可若是你不去,本官也實在是不大放心。」言語中竟頗有將江楨視為心腹的意思。「趙總兵用兵老辣,忠誠果敢,這倒不用擔心,本官只怕諸將仍是心有芥蒂,表面和氣一團,私下裡互成掣肘,反而延誤軍機。」
江楨只得道:「大人過慮了,各位總兵定會奮力禦敵,精誠團結,一致對外。」
「若真如此,那固然是好。可也要做好準備,萬一在戰場上起了摩擦,該如何是好?又或暗下里想要保存自己實力,瞧見對方情勢危急,也不肯援救,貽誤戰機,又該怎地?」
江楨低頭不語。這樣的假設委實難以回答,難以應對,只期望這樣的可能不會出現。他官階低微,自然是說不上話的,就算諸將真要臨陣作壁上觀,他也全無辦法。然而身為「被當成袁巡撫親信」的候選人,左右逃不過要選擇個立場。他咬了咬牙:堅持了幾年,莫非真是要在今日被逼破功不成?
「你心思向來靈活,軍階又不高,又與他們沒有派系分歧,你過去后,定要小心行事。」袁崇煥略有些躊躇,「建奴定是要先打錦州,說不得是要有場血戰,你好自為之。」
江楨告辭出來,立即召集親兵,著江蟣子與安平打點行裝,自己卻抽空去尋朱琦琛。洛寧縣主暫住高陽隔壁營房,此時卻是不在房中,高陽親兵一眼瞧見江楨過來,行禮道:「江大人,我家大人同朱把總去軍需庫房了。」
江楨點頭:「知道了。」便轉身要去軍需庫房。耳邊便聽有人問道:「高千總在么?」
江楨抬眼一瞧,竟是祖大壽的外甥們,吳襄的長子吳三鳳與次子吳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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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大軍五月初十到了廣寧,抓獲明軍哨卒,得知右屯衛不過百人防守,大小凌河尚未修竣,錦州駐軍三萬。黃台吉著即下令,漏夜先取右屯衛,直奔大凌河。
右屯衛與大凌河守軍遠遠望見建州軍隊旗幟,便慌張棄城而逃,退往錦州。黃台吉兵分左、中、右三路,自率正黃、鑲黃、正白、鑲白四旗軍為中路,取了大凌河;大貝勒代善、二大貝勒阿敏,貝勒碩托率兩紅旗和鑲藍旗兵為右翼;三大貝勒莽古爾泰率正藍旗兵為左翼,奪了右屯衛,三軍會師錦州城下。
錦州城,即廣寧中屯衛城,位於小凌河與哈喇河之間,北依紅螺山,南臨遼東灣,地處險要,勢踞形勝,東門寧遠、南門永安、西門廣順、北門鎮北。此時已是修葺完畢,不說固若金湯,要想打下來,可也不是那麼容易。
建奴大軍距錦州一里紮營,副總兵左輔、副總兵朱梅隨即出兵,與建奴前鋒部隊一觸即走,丟下若干具死屍,迅速退入錦州城內。建州大軍遂四面圍住錦州城,驅趕降卒二千餘人,來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