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紫駝之峰出翠釜(二)

拾壹,紫駝之峰出翠釜(二)

遼東總兵趙率教十分沉穩,按捺不動,道:「沒有我的軍令,任何人都不許擅開城門,放人進來。」

部屬喏喏。

江楨五月初九趕至錦州,帶了受過特訓的三百名京營士兵並五十名遼東士兵,以及五十車特供軍械。高陽留在寧遠,統領餘下的一百名京營士兵並五十名遼東士兵。

錦州以東門為禦敵正面,三萬兵馬在城中嚴陣以待,城外是建奴六萬大軍,江楨卻顧不到這些,他煩惱的事情是,洛寧縣主不顧危險,居然親赴險地,此刻正在錦州城中。

如此任性,真是可惡。

洛寧縣主仍是冒領了把總名額,江楨自然有理由召她前來。

「你怎的如此胡鬧?」他頭疼不已,壓低了聲音斥道。

「江大人說的甚麼話?」她表情十分認真:「男子漢大丈夫,當圖建功立業,為國盡忠才是。」

江楨嘴角一抽,「城外六萬大軍壓境,奴子氣勢洶洶,必定有一場惡戰,你也不怕一個不小心,亂箭射死了你!」

琦琛眼睛晶亮,微微偏了頭,笑道:「那又如何?難道你江大人保不得我安全么?」

江楨頓時氣餒:她似乎真是不在意呢……到底是相信他能力,還是因為根本做好萬全準備,建奴全無勝算?想到這兒,便疑惑的將她看了又看,似乎想從她臉上表情瞧出甚麼端倪來。琦琛瞪他,「看甚麼呢?」語氣微有嬌嗔,難得嫵媚。

禁不住心底一絲蕩漾。

吳三桂在門外道:「江守備,趙總兵有請。」

江楨又瞧她一眼,道:「無事不要隨便亂走,要上城頭定要教西山跟著你。我……我空閑不多,不能時刻守著你,你可要自己小心。」

琦琛微微蹙眉,「知道了。」

西山與馬三三都跟來錦州,連同江安平,此時一併遣去跟隨朱琦琛;又加上吳三桂兄弟二人,朱琦琛這冒牌的小把總,也未免太招搖點。

趙率教對江楨道:「維周,你帶人去建奴營中,去見見黃台吉罷。」

江楨微一挑眉,「末將遵命。」

監守太監紀用兩指捏了一封書函遞給他,「拿了這封信去。見了奴酋,也不用太過謙遜有禮,別教他小覷了咱們天朝的將領。」

江楨雙手接過,問道:「不知末將是自己帶人去,還是另有指派?」

「你自己選吧,千總也就成了。」趙率教道。那也自然,江楨不過是區區守備,他要帶人出城公幹,自然不能選比自己官階高的。

紀用又道:「說是去和談,可也不用太心急。咱們固然因了敵眾我寡,不想倉促出戰,他黃台吉可也不願硬啃咱們這座堅城呢。」他一語帶過,江楨卻也心知肚明。建州大軍來的突然,遼東根本沒有做好迎戰準備,雖說錦州現下說起來是有三萬軍隊,可實際能戰人數不超過兩萬五千人,而哨探來報,說建奴軍隊人數幾逾十萬之眾,近乎傾巢出動,也難怪紀用與趙率教要想這拖延的法子了。

江楨自是選了趙總兵麾下一位千總,平日也算面熟,一起賭過錢,喝過花酒。二人上了城門樓,在剛躍起的太陽的照耀下,命守城士兵搖起升降機,槌城而下。

他本就穿了一身簇新軍裝,頭戴銅質鳳翅盔,著銅質鱗片甲,沒穿護腿與尋常士兵的鐵網靴,只打了綁腿,蹬一雙厚底牛皮靴。五月天氣已經算是炎熱,這樣全副裝束,身上已是隱隱出了層汗,十分不爽。

那姓錢的千總也是披掛整齊,額頭微汗,跟了他前後腳踏上升降機。那升降機樣式古怪,是一個長方形四面有半人高鐵皮護欄的木架子,城頭架起絞盤,兩根金屬支架伸出城牆外,牛皮索栓了木架子,可一次往下放三到四人。

建奴前鋒遠遠望見錦州城正在往下放人,快馬去中軍大營報告黃台吉。黃台吉正與眾貝勒們開會,聞聽遼東軍派人出城,冷笑道:「也還算機敏。」

阿敏笑道:「多半是要議和來了。」

「也不知是有幾分真假。」阿濟格斜靠在椅子上,不住把玩手中一柄精鋼匕首。

「真也好,假也好,他說甚麼,咱們都當真,也不怕甚麼。」

黃台吉自恃兵強馬壯,根本無所畏懼,笑道:「若是肯降,自然最好;但袁崇煥這廝如此強項,他部屬應是死都不肯降的,嘿嘿,到時候卻是要看看,到底是他大明的軍隊強盛呢,還是咱們諸申的兒郎們更勇猛些?!」

不過一會兒,建奴前鋒已是派人護送了江楨與錢千總到了中軍大營。阿濟格道:「大汗,我先去會會那大明使者。」

黃台吉點頭道:「你領他們去偏帳罷。」

阿濟格領命而去,及到了營門,見一位英氣年青將軍站在那兒,身姿挺拔,神態若定;再展眼一瞧,好不面熟,正是年前曾去過盛京的遼東守備江楨。

此時正是大明天啟七年,五月十二日,辰時。

阿濟格笑道:「江守備穿這麼一身盔甲,也不覺著太重了么?」

江楨也笑道:「十二貝勒也不比在下輕鬆多少。」

阿濟格也是穿了女真軍隊的全套鎖子甲,單隻沒戴頭盔。他臉龐瘦削,雙眼細長,一臉強幹,自有一股狠絕神色。他見江楨只肯自稱「在下」,心裡不由冷哼一聲,抬手道:「江守備請這邊走。」領他二人去偏帳。

江楨將鳳翅盔除下,抱在手中,錢千總也依樣學了,方覺著額頭、脖頸舒爽些。五月天本不該這麼熱,今日真是出奇,一大早便覺頭頂熱氣騰騰,又加上近一個月滴雨未落,兩下里一夾攻,止不住渾身虛火上升。

先慢吞吞請上座,再奉茶,東拉西扯閑話一番,竟是要教江楨二人慢慢候著的意思。錢千總不免心裡著急,見江楨穩穩的陪著阿濟格閑聊,也不敢多說甚麼,只得將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

江楨看他一眼,慢慢道:「可別吃太多茶。」

錢千總猛的一驚,只覺著下腹一緊,丹田處上下一陣火氣亂竄,小腹下墜,雙腿竟微微抖了幾下。他懊惱不已,阿濟格已是在一旁冷眼數著他吃了幾杯茶,此時狡獪笑道:「錢千總,咱們的茶,可比你們平時吃的茶要好些?」

「……自然是好的。」錢千總渾身冒汗。

「那不妨多吃些。咱們這兒別的好東西沒有,茶是管夠的。」又命親兵上來沏茶。錢千總推託不得,只得又吃了一杯,這一杯茶下肚,更加了不得,只覺得下體上血脈隱隱跳動,幾乎難以控制。

江楨本沒想到阿濟格又強逼錢千總吃茶,眼看錢千總就要出醜,他可不願開罪了趙總兵的部下,微一皺眉,道:「這茶雖好,可吃的太多,也不是養生之道。錢千總,你向來脾胃不好,更不能大意了。」

錢千總方舒了一口氣,抱拳道:「末將因貪嘴壞了多少事,總是改不了。」順梯下來,請罪道:「十二貝勒若不見怪,末將可要先出去方便下。」

阿濟格嘻嘻笑著,喊了親兵來帶錢千總出去。待他走後,阿濟格方肅容道:「不知江守備這次前來,是要與我家大汗說些甚麼呢?」

江楨搖頭道:「在下怎麼會知曉上司的意圖呢?只是命在下帶了一封信,說要交予貴族大汗。」

阿濟格冷哼一聲,「怎麼?江守備竟不肯稱呼我堂堂大金為一個國家么?」

江楨抿嘴,搖搖頭,「貝勒不必同我爭這個。」

阿濟格跳了起來,怒道:「這個都不爭,那還站在這裡做甚麼?」手按在腰間,作勢便要拔刀。

忽聽帳外有人沉聲喝道:「阿濟格不要無禮!」

黃台吉如今也是做了一年多的大金國大汗,比起原先只在父親之下做個貝勒的見識遠遠不同。首先是把氣度培養出來了,就算阿濟格私下裡再怎麼看這個八哥不順眼,也覺著黃台吉有模似樣,威嚴精明,比起父親不遑多讓。

黃台吉在帳外喝了這麼一聲,阿濟格頓時住口,手臂也放鬆下來,恨恨的瞪了江楨一眼,這才迎到門口,「大汗。」

江楨半躬了身子,道:「見過大汗。」

黃台吉邁步進來,虛虛一抬手,「江守備免禮。」隨即便道:「聽聞趙總兵有書函給我,倒不知是想何時出城來降呢?」

江楨微微一怔,不予理會他後半句,道:「書函在此,請大汗過目。」從懷中掏出信函,雙手奉上。阿敏跟在黃台吉身後,本想趕上來兩步接過書函,卻被黃台吉輕輕眼神一掃,頓住身形。黃台吉這才伸出手臂,接了信函,隨手撕開封口,將其中信箋抽出,展開。

他會讀、寫蒙古語,漢語也說的不錯,只是要讀漢文,還稍嫌吃力了些。勉強讀完並不算長的信函,雙眼精光一閃,雙手兩下一分,竟是將那友好往來之書函信手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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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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