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紫駝之峰出翠釜(三)
江楨不動聲色,只冷靜看向黃台吉。
黃台吉瞪他,良久,方揚聲笑道:「趙率教倒是真敢說!」
江楨依然不語。阿敏眼中殺氣凜然,手指一按刀柄,便要亮兵器。黃台吉瞥他一眼,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可與江守備沒甚麼關係。」
負了手,踱來踱去,片刻後方道:「你們明人只會扭捏,一點也不幹脆。既然開戰,就不要盡說這些無用的話。你們若要戰,那便戰;若要降,也痛痛快快的出城投降。男子漢當頂天立地,躲在城中,難道就是武將的本分了么?嘿嘿,可不要教人笑話了。咱們可不怕打仗,你回去,教趙總兵仔細想一想——打輸了,可就不是投降便能過去的了。」
「這是大汗的回書么?」江楨不卑不亢,聲音不高不低,泰然問道。
黃台吉一揮手,漢人筆帖式已是照樣擬了回函,雙手奉了上來。黃台吉接過信箋迅速掃了一遍,微微頷首,用了印,筆帖式即刻將回書裝入信封中,上書「大金國可汗」等字樣,交與江楨收了。
此時錢總兵正在帳外,黃台吉的朗衛攔住了他,不許他進來。錢總兵正急得亂轉,卻見江楨一臉嚴肅的走了出來。
「江守備?」忙喚他一聲。
「咱們這就回去罷。」江楨將他頭盔交與他,自己戴了鳳翅盔,領頭往轅門外走去。錢總兵急急忙忙跟上。
阿敏道:「怎的大汗竟就讓那南蠻子守備回去了?」
「你要待怎地?」阿濟格冷冷的道:「他不過是個使者,你就是殺了他,又能如何?況且他還殺不得。」
阿敏驕縱,不以為意,「一個小小武將,殺了也就殺了。趙率教不是派了兩個人來么?只留一個回去送信不就成了。」
「你還嫌殺人不夠多麼?」黃台吉微微蹙眉。阿敏嗜殺,個性狂暴,統兵在外多不受約束,這次朝鮮之役欺凌太甚,黃台吉其實頗為不滿。
「不給個狠的,只怕他們不曉得甚麼教怕!」
阿濟格卻是一撇嘴,頗是不屑。
「傳令下去,三軍做好出戰準備。」黃台吉沉聲道。
江楨與錢總兵仍是乘了那升降機,回到錦州城頭。已是有小校一旁候著,請他二人即刻前往中軍議事廳。所謂議事廳本是錦州大戶人家宅院,遼東戰事一開,便舉家遷回關內,此處只留忠心老管家看守,倒也打理的甚好。趙率教與紀用一來,理所當然就成了鎮守太監的別苑。趙率教也不客氣,佔了大廳做議事廳。
先前江楨領命時候,時辰還尚早,這一來一回就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已是近午。他心裡惦記縣主,巴不得趕緊回去瞧她。到了議事廳,卻見偌大廳中,竟是幾張八仙桌兒拼了起來,桌上用木條、沙土、人偶等,做了一個沙盤出來。
以往他也不是沒見過沙盤,但都沒有這麼快罷了。早上還沒有這物事,這才多點時間,倒是怎麼做出來的?
卻見洛寧縣主正在一旁督促幾名伶俐小廝修整沙盤,趙率教也正教親兵將那小小人偶按照建州軍隊的布置,依次放置在沙盤上。
江楨顧不得驚訝,先向趙率教呈上皇太極的回書,趙率教先看了,再遞與紀用。紀用瞧過了,皺了眉頭,道:「可有多囂張!」伸手遞給了朱琦琛,笑道:「你也看看罷。」
琦琛自打江楨進來,也沒正眼瞧他,此時接過黃台吉的回函,仔細瞧了,笑道:「反正是要打的,又理他做甚麼?」
「我瞧也不必再回他了。趕緊準備著,咱家倒也是想瞧瞧,他憑什麼口出狂言!」
趙率教微皺眉頭,即刻傳令下去。
琦琛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小顏,你來說給趙總兵與紀公公聽。」
旁邊一名小廝應道:「是!」用手拿了幾個小木頭玩具,分別放在沙盤上四個城門邊,道:「四邊城門裡面,各備上兩架投石機,配合城上大小火炮,由遠及近都能覆蓋到;再有東西二門,多備投石機;二門城外已經是挖好了戰壕,已是埋了霹靂雷,管教敵軍有來無回;江守備所轄的三百五十名士兵,城中待命,隨時機動;城西防禦稍薄,應多加留意。」
「只是這些?」趙率教蹙眉。
「我只管城內防禦,趙總兵只需要安心出戰便可。」
「出城?只怕不成吧?」紀用尖著嗓子道:「咱們野戰可不成。」
琦琛笑道:「總要出城做做樣子,不然黃台吉可沒那麼容易被擺布。」
「建奴軍隊多於我軍幾倍,咱家瞧著可是很不靠譜。」
「人數多又怎樣?」琦琛冷笑:「既然敢來,就別走了。」這個才叫口氣大,十分狂妄,底氣十足。江楨不禁疑惑,她還有甚麼好手段不曾公開說出來。
那投石機他也看見了。回城時候,城門內左右兩邊已經有工匠士卒在架起幾座木製高台,他還奇怪怎麼儘是些木頭框架,原來那就是投石機,確實是好大的架子,城高二丈五,那投石機怕不是也有二丈三。又有士兵指揮民夫抬來一車車大石塊,堆放一旁。
少時各副總兵也到了,頓時領命而去,趙率教披掛起來,親兵牽了戰馬,簇擁而去。
朱琦琛這才對江楨道:「吳三桂兄弟帶來的三百士兵,也交與你節制。吳家兄弟年紀還輕,跟著你多學學。」
江楨不明,但多些人用,總是不錯的。應道:「是。」一想現在這情勢不免有些奇怪,他一個守備,居然要聽一名小小把總的調度。
琦琛微微偏了頭,向他一笑,「西山與馬三三便都跟著你,小顏是紀公公的人,回頭我使他與你聯絡。你若有急報,可教小馬過來。」
紀用道:「貴人也別出去了,就同咱家在此候著便是。」想來他是知曉琦琛身份的。
「我知你怕我出事,你也忒的小心。我既然敢來,就必定做好了萬全準備。」琦琛眼中滾過一團殺氣,「若是能夠捉個貝勒甚麼的回來,紀公公也是大功一件。」
紀用甚是歡喜,連聲道:「貴人運籌帷幄,定是馬到成功的。」
「趙總兵年紀大了,只求無過不求有功,定然是要堅持防守的。我在錦州花了這麼些力氣,可不許他守不住。紀公公你可要多瞧著點。」
「貴人說的是。」
「江守備,你可知道你手下這六百五十人都拿來做甚麼的?」琦琛問道。
「京營三百人與遼東五十人,都是自京中特訓過來的,想來是要配合那五十車軍械使用的;既然又將吳家三百親兵交由我指揮,當也是經過訓練,互相配合的。若不出意外的話,建奴軍隊當繞城,從最薄弱的西門攻進來。我這麼一小支隊伍,當出其不意,給奴軍一個措手不及。」
琦琛笑道:「我知你會想到這些。你瞧過那些軍械沒有?」
「瞧過,也命人裝配使用給我看過。若使用得當,應該足夠用了。」
琦琛十分滿意,「城中雖說是三萬軍隊,但不足額,守四面稍覺吃力,因此重兵是在東、西二門,你只在西門處待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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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啟七年,五月十二日,巳午之交,哨探來報,建奴軍隊開拔,正向錦州城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