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水精之盤行素鱗(一)
江楨並沒有隨同趙率教前往西門。
洛寧縣主的指示十分清楚:必須要等她調度方可行動。
從午時開始,一直到申時,建奴進攻激烈,全力進攻西門與北門,後來更是戳力獨攻西門。建州女真大汗黃台吉親自指揮,誓要從最薄弱的西城打開缺口,佔領錦州。
殺聲震天,槍炮聲不絕於耳。東門、南門守軍已是將小口徑火炮與炮彈全都送到西門,兩軍對轟,明軍佔據優勢,建奴兵丁傷亡慘重,建奴軍中那些為數不多的火炮,已有數門被擊毀,或無彈藥,能正常使用的越來越少了。
遠遠望著城西上空的濃濃黑煙,與吹散過來的濃烈的焚燒肉類的氣味,江楨不禁輕輕搖了搖頭。他已經得到探報,說是城西、城北的壕溝,均填上石油,一把火將填滿壕溝的死屍全都燒成了焦肉。石油的焦味混雜了烤肉的焦糊味,中人慾嘔。
六百五十人的小型隊伍,佔據了半條街的店鋪。店鋪早已歇業,江楨命屬下把總安撫了各家店東,自己坐在一家茶館里,慢慢飲著茶。
茶水很普通,他倒也沒覺察,口中十分寡淡。吳三鳳、吳三桂兄弟年紀太輕,早已經坐不住了,躍躍欲試,就想往前線戰場上沖。
「急什麼?」江楨道:「四公子自然會吩咐,何時出戰。」
「江大人好性子。」吳三鳳笑道:「在下只是覺著,萬一四公子下令慢了些,等大人去到戰場上,怕不是只好收收尾了。」他年紀大些,沒有吳三桂那樣一臉驕傲,卻是話里話外不饒人。
「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四公子?」江楨也不在意,隨口問道。
「這……在下當然很佩服四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吳三鳳這拍馬的話說的順口之極。吳三桂在一旁只是冷笑。
「既然是信四公子籌謀,就安心等著罷。」轉頭對安平道:「這也下午過半了,趕緊讓店家做些饅頭來,讓兄弟們墊墊肚子。」
江安平應了,自去吩咐店家。
這半條街有包子鋪、茶館、酒庄、戲園子,包子鋪與酒庄都能做飯,籠屜上一早就蒸著菜肉包子熱饅頭,安平隨手丟給店家一錠銀子,命人將籠屜抬了出去,分發給士兵們。
「大人說了,此時戰事要緊,吃飽了肚子才好狠狠干一架,也教那些蠻夷瞧瞧我們大明軍隊的厲害。」
京營共有四名把總,江楨也將寧遠這五十名士兵打散編入其中,每名把總實際管轄八十一人,另讓安平統領餘下的二十二人,隨機策應;吳家三百親兵沒有打散,吳氏兄弟一人統領一百五十人,其下設兩名隊正約束管轄。
酒庄老闆親自帶了小二,抬了幾大桶肉菜出來,送到茶館。江楨笑道:「多謝老闆美意。」卻放在一邊,並不分發。見吳氏兄弟不解,便道:「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應該隨時注意調遣,不可教士兵吃得太飽,反而行動遲緩。」
吳三桂將信將疑,「吃飽了不是更有氣力?又怎麼會行動遲緩?」
「吃得飽脹,自然不好疾走砍殺,對敵的時候,若是吐了出來還是小事,萬一因此手腳遲鈍,反應不過來,還談什麼克敵制勝呢?」
吳三桂雖是仍然不信,但也不再發問了。
少時,小顏氣喘吁吁跑了過來,「江守備,貴人……貴人命你即刻增援趙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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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令立即傳達下去,六百五十名士兵立時丟掉手中沒啃完的肉包饅頭,迅速列隊,整整齊齊站在街面上。江楨緩步走到隊伍前列,揚聲道:「該是咱們建功立業的時候了!貴人體恤,白送咱們這場大功勞,咱們也打點精神,教那些蠻夷好好瞧瞧,甚麼才是威猛之師!」
六百五十人齊刷刷喝道:「是!」
屋檐下擺滿了一口口大箱子,上面早用阿拉伯數字標明序列,把總、隊正們分別打開各自名下的箱子,分發軍械。但見一管管奇形怪狀的槍管被拿了出來,另有一面面怪裡怪氣的小鐵盾,還有許許多多叫不上名字的物事。
士兵們默不作聲,分頭帶上自己該拿的軍械,便列隊向城西前進。
這樣一隊外表怪異的隊伍,十分吸引市民矚目,就連道路兩邊那些從城上撤下的傷員們,也十分好奇的瞧著他們。江楨不理會那些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視線,先去見了趙率教。
趙率教已是從城門樓上下來,臂上挂彩,臉頰也擦傷了,醫官正為他包紮。見江楨來了,道:「你先上去看看罷。」
江楨抱拳,道:「是。」先去城牆上走了一圈。
起先上城牆之前,便見到城牆內掉落無數石塊彈丸,將一架投石機也砸得稀爛,另一架投石機卻是拆卸開來拖走了,留下空地上甚麼也不放,增補部隊全繞道貼著牆根上去。靠近城牆的民房也給砸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十分慘淡。待得上到城門樓,見副總兵朱梅正指揮作戰,狀極英武。
火銃隊已然不成隊形,死傷甚多。弓箭手倒能不斷得到補充,情況稍微好些。只見城下建奴士兵如潮水一般,不斷涌過來。壕溝噴出石油焚燒屍體,也不過是擋得一擋,數萬建奴士兵前赴後繼,幾乎可稱源源不斷,狀態可謂驚人。
江楨竟沒同朱梅照面,很快便就下來了。下來又去見趙率教,道:「四公子命末將出戰。」
趙率教微微蹙眉,點頭道:「你去吧。」他脫了半邊甲胄,叉腿坐在椅上,白色戰袍下擺滿是星星點點的血漬,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血。見江楨按劍行禮之後便要轉身,又道:「小心些,四……」更深的蹙眉,「四公子說不得一會兒要上去,你可千萬攔住了。」
江楨一驚,忙道:「她身嬌肉貴的,如何使得?」
趙率教嘆道:「我是攔不住他的,興許他會聽你的。你可拿穩主意了。」他年紀大了,一心守成,不肯做冒失的事情。
江楨道:「末將醒得,多謝大帥提點。」轉身出去,命各把總順序領隊登上城頭。
城上火銃隊有了替換部隊,這才能下來休整,個個面上污黑,疲憊不堪,身上戰袍血漬斑斑。
這支穿戴紅銅板甲與銅笠盔的增援部隊得到了友軍的萬千矚目。不消說一水兒簇新的板甲,便是他們身上攜帶的各種古怪軍械,就足夠吸引人了。江楨傳下令去,三人一組,迅速裝配好一柄多槍管帶支架的連發火銃。這等新式武器錦州官兵聞所未聞前所未見,見足足八支槍管有條不紊裝在一張銅片上,槍管輪盤上下各裝兩面小鐵盾,如此火銃手便可躲在鐵盾後面,更加安全;又留出小窗,也不會影響視線。一名火銃手便要配備兩名裝彈手,雖說人數是多了點,但這火銃裝填一次便能發三十二發子彈,怎麼算也都比單人要快捷。
這連發火銃第一輪射擊便驚到城上城下兩方部隊。
原來明軍與建奴軍隊所使用的火銃還是火繩槍,裝填麻煩,又因使用的是有煙火藥,半個錦州城上空都飄著濃濃煙霧;而江楨帶上來的連發火銃槍,竟然不用火繩,只扣下扳機,擊錘上火石便與鐵片扣簧相擊,擦出火花,點燃火藥。
江楨與吳氏兄弟是見過連發火銃的威力的,自然神色淡定,而江楨身後的副總兵朱梅,著實艷羨不已:「江守備哪裡來的這等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