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尋常巷陌
「平陽慕容……」
蕭義此人一定要對付,只是他這封信的用意,王焯揣摩不透。
王焯跪在父母靈位前默哀了兩個多時辰。兩塊靈牌是初到京口時找工匠做的,王焯花重金用上了金漆大字,將他父母靈位同放在一起。按禮,婦人靈位不能與其夫同等安放,但王焯不管這些。
董顏見了,也肅靜的陪著他一起哀悼。夫妻二人跪坐久了,都施了一禮,默然起身出了房。
今日,王焯一直是一副平靜的笑容,在桃樹下看書,院中陪小葉練槍,一家人和樂融洽的共進午餐,同往常沒什麼兩樣。
而董顏看在眼裡,總覺得有些隱憂,她看不出,更猜不透。她知道王焯心裡一定藏了什麼事,幾次開口想詢問,一瞥見他淡然的微笑,又不忍心說了,溫柔握住了他微涼的手。
飯後,幾人一起整理餐具,小葉不小心「碰」將兩個褐釉碗給砸了。她驚惶失措,抬頭髮現王焯正看著她,趕忙怯怯退後,雙手緊捂住屁股。出乎她意料,王焯並沒生氣,反而撫了撫她的頭,寬慰了一句,蹲下來撿碎片。
門前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輕柔婉轉的笛音漸起,曲韻悠長,舒緩圓潤,宛如清風拂面,小橋流水,樓閣濛霧,是典型的柔雅江南曲風。
未見其人,先問其音,來人自然是江笛兒了。她帶著兩個婢女踏進門來,笛曲暫歇,紅唇離孔,竹笛隨長袖一甩,她對王焯抿嘴一笑,陷進兩個甜甜的酒窩。
王焯未聽過她吹奏這一曲,便上前詢問道:「江小娘子,這是何曲,你新譜的么?」
江笛兒款款走到面前,說道:「正是我新作的,尚未取名,還請王郎君賜點睛之筆。」
王焯閉眼沉思片刻,怡然詠道:「粉蝶汲露醉桃顏,翠葉碎盞何**;暖春清風攜竹笛,煙雨小巷出璧人……不如就叫『詠春』吧。」
江笛兒聽他深情吟誦,胸口有些發慌,玉靨湧上一股紅熱,眼睫一跳,險些俏臉生霞。她忙躲開王焯英氣逼人的眼神,努著嘴道:「你這是給自己的詩取名,還是給我的曲子取名呢?」
「我這首詩正是送給你的,當然和曲子同名了。」
江笛兒不知如何回應,豐腴姣好的胸脯一下子起伏加速,她匆匆的走到石桌旁坐下,放下翠竹笛,暗緩了幾口氣,卻不敢抬頭再看王焯。
幾人閑聊了一會兒,王焯便領著江笛兒到前廳,讓她繼續傳授國畫技藝。江笛兒學畫不久,當王焯的老師勉強夠格。
油畫與國畫,一個寫實,一個寫意,但殊途同歸,還是有不少共通之處。王焯精於油畫,在取景,布局,用色上入手要方便許多,其餘的就得遵從恩師的教導。時人作畫,尤重精神與心境,認為,需要培養清雅的氣質,懂得醞釀悠然的情緒,才能做出好畫。所以江笛兒教導的時候,時常讓王焯作畫之前先閉目冥想,平緩心境,構想情景,以期在畫卷中對景物有所表達。
繪畫是表現的藝術,更是心靈的藝術,魏晉文人已經深刻領會了這一點。
學畫完畢,江笛兒與王焯獨處一室,無事可做,忽覺有些尷尬,不好意思的告辭離去。此時玉兒趕到堂內,朝著江笛兒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隨後對王焯提醒說,這幾日可以去領白籍了。王焯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如今看看這天色也不晚,便去民曹府衙跑一趟。
王焯還記得劉穆之昨夜跟他提過的那人,他打算領了白籍后,讓何無忌帶路去拜訪一下那位「大隱隱於市」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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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底下好納涼,可憐今天是多雲。
王焯穿著件大袖青色長衫,束著白腰帶,腰帶上系一個翠色荷包,步履輕快,匆匆穿行於小巷,迎著陣陣涼風,看著遠處點點綠色,寧靜而懷遠。
出了小巷,到了北大街,只見一排粉紅的櫻花爛漫綻放,賞心悅目。而街上有零零星星的幾家風月樓閣、賭坊等娛樂場所,與這櫻花隔街相望,交相輝映。
京口的風月場所是很高雅的,裡面的女子是只賣藝的藝妓舞姬,尋芳問柳的客人如果低俗不雅、不懷好意,那是會被人嗤之以鼻的。
至於賭坊倒是千年如一,一樣滿滿幾大桌的人,一樣是一片吵嚷喧囂聲,與同一條街上的風月樓閣簡直格格不入。
這一路上王焯覺得奇怪,真不知為何民曹府衙會和這些娛樂場所在同一條街,莫非……算了,事不關己,多想無益。
前面不遠處正好是一家大賭坊,賭客進出熙熙攘攘,再一瞧這規模還挺大,連著幾間大房並作一間的賭坊場子,正中一塊匾額上書四個亮白大字「刁氏樗蒲」。王焯不知這「樗蒲」是什麼意思,不過聽著裡頭興奮異常的叫嚷嘶喊聲,不是賭坊又能是什麼。
只有這個「刁氏」讓王焯有些在意,這京口姓刁的大家也就只有那城西刁家,刁家主子刁逵養了一大批奴客聚成了個京口大幫派,橫行霸道,魚肉鄉里,威風八面,人稱京口之蠹。
這麼一想,王焯大致明白了,這家賭坊就是京口「刁家蠹蟲幫」開的一個大場子,人多熱鬧又有威勢,其他小幫派該是沒人敢來這兒砸場子鬧事的。
王焯遠遠看了幾眼,也便接著趕路。他走了幾步,發現面前有一個神色怪異的年輕男子,正在仰著頭看著賭坊的那塊匾額直發愣。
那人大約和王焯差不多年紀,體格健壯,濃眉大眼,穿著一件打著綠色補丁的粗陋灰短衫,卷著沾滿泥漬的褲腿,穿著破草鞋,左手拎著一串用草繩穿起來的草履木屐,右手探進懷裡使勁摸索,抬頭往賭坊門裡注視了半晌,一會兒暗暗竊笑,一會兒皺起眉頭。
旁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都用抓殲一般的眼神,驚詫的上下打量著這位傻站著縱情自摸的仁兄。
那草鞋男子從懷中抽出手來,掂量了幾下手裡拿少得可憐的幾個銅錢,只得無奈的再揣了回去,搖頭一嘆,轉身就要離開,恰面朝著王焯這邊走來。
草鞋男抬眼一瞧見面前兩丈內的王焯,不自覺的往王焯腰間一看,忽然發現一物,頓時雙眼神采恢復。他莫名大聲一笑,沖著王焯揮了揮手,大步邁來朗聲道:「哈哈哈,這位兄台,真是好久不見啦!近來可好哇?」
王焯詫異,我什麼時候認識這種邋裡邋遢的傢伙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草鞋男已迅速將那串草履木屐往自己肩上一掛,隨後挨近身來往王焯肩上一搭,大笑道:「哎喲兄台,看你這記性!別忘了,我們上次在鴻運賭坊可是不賭不相識的啊!哈哈哈……今天怎樣,有沒有興趣再玩一把?走走走!」
草鞋男說著就要拖著王焯往刁家賭坊走去,他力氣出奇的大,王焯竟還拽不過他了。
王焯猛一用力,甩開他的手臂,怒道:「你這個人到底幹什麼!別給我瞎套近乎。」
草鞋男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細細的端詳著王焯,滿臉疑惑的道:「哦,兄台,難道……你不是劉無忌嗎?」
王焯納悶,怎麼這京口又蹦出了一個名叫無忌的?他不耐煩的道:「我姓誰名誰關你什麼事,止步。」
王焯正要離開,草鞋男湊進來再一看王焯的面容,雙眼一睜,一拍腦袋,「茅塞頓開」的道:「哎呀,看我這眼神,真夠不好使的!兄台啊,你跟我一個朋友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哈哈,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那草鞋男一邊爽朗憨笑連聲道歉,一邊快步向著刁家賭坊門頭走去,一溜煙便牽著一串草鞋躥進了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