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聽張善人講道理
講道理是什麼,一直到趙正明混在眾鄉民中被「帶」到江邊一個不知名的小寨子的時候,他都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眼前的長毛沒什麼惡意卻是很顯然的,雖然是強迫性的帶上船,但趙正明的心態與鄉民不同,反正是赤條條一個人,也沒了妻離子散的牽挂。
這座寨子應該在安慶與貴池之間,原來可能是個小村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大隊的太平軍佔了,四下里修起了高高的木柵,周圍都有舉著刀槍的長毛士兵在巡邏,人來人往的實在讓人想不到,在安慶清軍的眼皮底下,竟有這樣一支規模的反賊,真不知道是太平軍太膽大,還是清軍根本就是睜眼瞎。
這些來來往往的長毛士兵都是一樣的打扮,紅巾包頭,身穿紅色的號褂,和電視劇上的扮象差不太多,最大的不同卻是讓趙正明眼前一亮的武器。
與在安慶見到的清軍裝備不同,雖然這一股長毛也裝備著不少的大刀長矛,但是至少一半以上都是背著火槍的,只是這些火槍顯然型號不一,有的極長,有的卻又極短,趙正明當過兵,雖然對這些早期的步槍並不熟悉,但從外觀上,還是很容易判斷出這些火槍都是前裝的滑膛槍。
「看來長毛的火力不弱啊,」趙正明皺了皺眉頭,以前他看歷史節目,也說到了清軍從體制上就是重視騎射,輕視火器的,但讓他意外的是,在這個體制下發生的農民起義,卻似乎跳出了這個體制所劃定的認知,看來對新式武器的接受力,太平軍從一開始就要強過清軍。
「都聚了,都聚了……」進了寨子趙正明才發現,原來寨子的一角里已經聚集了很多各種服色的鄉民,看樣子都是被這股太平軍四處「請」來的。
一個身材高大的精壯漢子跳到寨子正中的旗杆下,扯著嗓子大聲叫道:「都聚了,都聚了,日頭不早,善人馬上要講道理,講完道理就造飯!」
四周的太平軍哄然應聲,押送趙正明這夥人的長毛也不耐煩起來,推推搡搡的將慢吞吞的鄉民往寨子里集中。
這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鄉民被刻意的集中在了寨子的正中間,而長毛士兵則在外圈地上坐著。人人都屏息凝氣的不出聲,倒好像是什麼大人物要出來一樣。
「張善人到!」隨著聲長長的吆喝,一位健壯的黑臉漢子跳到了旗杆下的土檯子上,他身穿鑲著綠邊的紅背心,也是頭扎紅巾,腰懸大刀,與別的士兵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很顯然,從周圍士兵的態度上就能得出結論,這就是賊首!
「眾位兄弟好,眾位父老弟兄姊妹好,」說著,那漢子抱拳朝四周拱了拱手,鄉民之中便有些亂,其中甚至還有人趕緊跳了起來跪在地上磕頭,頭埋的很低,高高的翹起的屁股直直的對準了後面人的臉,到也有些附身獻菊花的意思。
那漢子顯是見多了,也不理睬,自顧自的大聲道:「小子在天父天兄太平天國東王九千歲帳下的當差,此來是奉了九千歲的將令,為天朝西征大軍做個先鋒的,到此擾了各位父老弟兄,還請不要見怪。」
「今天請各位來,那是小子奉了九千歲的將令,這一路上要多多的給諸位父老講道理,這位老哥要問了,什麼是講道理?」黑壯漢子說書般的自問自答,「講道理,那就是要給大傢伙講明事理不是?當初咱們天王萬歲、南王七千歲在廣西那是時時講道理,這才從妖魔鬼怪手裡救了咱們這些平在山的老弟兄,講道理,就是要給各位指條能吃飽飯,穿暖衣的太平大道,各位,當今這世道,正可謂是妖氣衝天,這位老哥又問了,哪來的妖氣啊?」
黑臉漢子嘿嘿一笑,接著道:「好叫你們知道,咱們天王那是通天的神人,他老人家在天上的時候火眼一開,就瞧見咱這江山烏煙瘴氣,腥臭無比,天王他老人家也奇啊,開了天眼四下一瞧,你們猜怎麼著,那妖氣越往直隸越是濃啊,這妖,正是滿清韃子帶來了!」
「咱們中原漢家天下,原本朗朗乾坤,豐衣足食,可自從滿人韃子坐了江山,諸位,那可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遠的咱切不去說了,就說說刻庚子年的事,洋人兵艦把咱們可欺負的不行,殺了咱多少漢人弟兄?可滿韃子呢?賠了銀子不提,還把咱漢家的好姑娘送去給洋鬼子淫樂,這是人能做出的事么?」
「這些年,清妖一天天的加稅收租,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天的過不下去,咱們老家那交不起租子的農民賣兒賣女的多了,兒子賣給人家做家奴,女兒賣給人家做丫環,弄個通房丫頭算是好命,命薄些的就去了妓房,鄉親們吶,人心都是肉長的,但能有口飯吃,誰想著跟官府過不去?還不是這妖人當道的朝廷逼的沒法子了么?」
也不知道是被他這些話打動了,還是被四周圍怒目圓睜的長毛兵嚇的,鄉民之中居然有人號哭了起來,趙正明如今是明白了,這講道理,搞了半天就是思想政治工作,那太平天國挺厲害啊,提前一百多年就知道要洗腦了。
「這正是天王他老人家說的,咱們那是替天行道,救濟黎民,掃滅清妖,還我河山!」黑臉漢子突然提高了嗓子大吼了起來。
「替天行道,救濟黎民,掃滅清妖,還我河山……」四周的太平軍士兵也一起站了起來,舉著兵器跟著吶喊起來,圍在當中的鄉民又是一陣混亂,其中便有婦人哭叫起來,「我的那個娘哎,今兒可嚇死俺滴小命兒了,眼看是不活了……」
到了這當口,自然是沒人理這些婆娘們哭鬧個啥的,也有些鄉民糊裡糊塗的就跟著站起來喊了幾嗓子,說實話,趙正明很懷疑這些人到底聽明白了多少,在他看來,這所謂的講道理,最多也就是個不成功的傳銷動員大會罷了。
事實上趙正明不知道,類似這樣的講道理,在太平天國里是相當正式的,無論哪太平軍打到哪裡,每天的講道理都是不會間斷的,有時憶苦思甜,有時分析軍情,更多的時候是在念那些狗屁不通的天父詩詞了。
「轟……」正在大夥興高采烈的喊口號時,寨子外面一聲炮響,四下里喊殺聲頓時響起,噼里啪啦的槍子聲像是放了一排爆竹,立刻便讓人群亂了起來,本來就暈頭轉向的鄉民更加驚恐,此時也顧不上害怕周圍太平軍手中的大刀了,四下里像發了瘋一樣的亂竄起來。
站在土檯子上的黑臉漢子正在興頭上,被清妖一陣槍炮打斷已經怒不可遏,此時又見鄉民四散沖亂了部下的陣腳,哪裡還顧得上階級感情,大喝一聲:「壞我軍心者都砍了!」說完,一把抽出腰間的大刀模劈出去,正砍在一個短命的老頭腦袋上,立時便削掉了半個腦殼,身子卻還直挺挺的住前挪了幾步才倒下去。
這個口子一開,四周的長毛立刻分散開,刀劈斧砍,幾下便讓抱頭鼠竄的鄉民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怎麼的,頭一次見人血飛揚的趙正明居然沒有一點恐懼,只是默然的看著一個接一個的鄉民慘叫的倒在地上,他此刻只是在想,外面的清軍怎麼不直接攻上來呢,躲的遠遠的放槍有什麼用?
好像太平軍也熟知了清軍的戰術,直到把亂鬨哄的鄉民都收拾好了,才不慌不忙的分散登寨守御,與清軍不同,雖然不時有太平軍被嗡嗡飛來的彈丸擊中從寨子上捽下來,但所有的長毛都是冷冷的站在寨牆後面一動不動,似乎飛竄的彈丸與他們不在一個時空般。
「淡定啊,淡定……」趙正明聯想到剛才的講道理,越發覺得被洗了腦的太平軍戰鬥力果然非同一般,這般視子彈如鳥蛋的風度,絕不是誰都能裝出來的,難怪太平天國前期打得清軍滿地都找不著牙。
「噗」一聲輕響,坐在趙正明身邊的一個正在哆嗦的年輕人被流彈打在了脖子上,鮮血飛濺之間,身子一下子歪倒在他身上,趙正明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把他推開,只見這年輕人雙手捂著脖子,嘴裡發出令人恐怖的「嗬嗬」聲,用力的蹬了幾下腿,眼見是不活了。
四下的鄉民又是一陣慌亂,人人都壓低了身子伏在地上,地方本來就小,立刻便是頭對著屁股,腳踩著臉了。
趙正明雖然害怕,但他也知道清軍的鳥槍那是最原始的火槍,射程相當有限,準頭也差著十萬八千里,就算是新式的滑膛槍,想要保證火力密度與準備都必須要排成戰列才能發揮效果,何況是清軍那幾桿破槍?又是躲在寨子的木柵後面,此刻被火槍打中的概率只怕不比被鳥屎砸高。
噼里啪啦的火槍聲響了好一陣,終於遠遠的傳來了鬧哄哄的喊殺聲,聲音雜亂,氣勢卻是不小,地皮上傳來的轟然聲,倒真是有一支上千人的清軍如潮水般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