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全)

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勝利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了，能夠走動的人類俘虜已經被放了回去，其他的也正在城堡裡面養傷，道格們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些俘虜，不，不能說是俘虜，他們現在只能說是未來的盟友了。

作為和西瓦特王子簽訂盟約的條件，阿米隆奇伯爵永遠的消失在半獸人荒原中，不會有人再見到他了；同時，任何讓人發覺到失敗的詞句都不會出現在盟約中，西瓦特王子把薩繁尼亞國境線向比蒙王國推進了三百里，現在，薩繁尼亞的國土已經深深進入半獸人荒原了。與此同時，他還成功的迫使野馬河城的比蒙領主重新開放了比蒙古道，並且對來自弗拉迪米爾城—王子殿下的領地的商隊實行低關稅政策，當然，仁慈的王子殿下為了顯示他的寬容，同樣對來往野馬河城的商隊實行低關稅和免檢政策。

我得意的回憶著條約的內容，毫無疑問，在充滿自傲和冠冕堂皇的語句下面，數百比蒙戰士、上千個人類和無法計數的半獸人的生命被可以忽視了，這些互相殘殺的戰士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不過是一紙掩蓋真相的合約罷了。

我坐在臨河的塔樓上面，無聲的看著輕霧瀰漫的野馬河，上面那粗糙但是結實的樁式弔橋把兩岸連接在一起，現在變得洶湧的野馬河已經不能阻斷比蒙古道了。半獸人營地也被簡易的柵欄所保護，他們成了屏護橋頭的第一道屏障。莫爾森商會很守信諾，詹尼斯派出的工匠幫助我們建立了鐵器作坊和釀酒廠。煉鐵爐日夜不停的吐出黑煙，雖然產量不大，但是畢竟第一座冶鐵的作坊已經開始投產；然而相比之下釀酒廠的問題就比較麻煩，半獸人荒原並不出產釀酒必須的大麥，不但如此，任何能夠釀出美酒的作物這裡都不能生長，我們只能用半獸人種植出的地薯來釀酒，可是那地薯釀的酒又酸又澀，而且味道很淡，據說是因為裡面的纖維太多而含糖太少。釀出來的酒除了拿去給半獸人飲用外，連道格人也不願意喝。

而且我想象中連綿不絕的商隊卻至今沒有出現，我們生產出來的生鐵只能銷售給莫爾森商會，同時目前鐵器坊的產品也只有少量來自家族的訂貨。惟一給我們帶來收入的是西瓦特和他的騎士們以賭債名義付出的贖金，這比我們預期的要少，在支付了援軍所應得部分之後已經所剩無幾。可是我現在光支付這麼多人的給養，就必須每天要付出數百枚金幣，即使如此，還每天不斷的有沃爾夫的家庭遷入我的城堡，因為這裡相比原來的居住地更適合放牧玀斯獸，可是我不能光靠著玀斯獸來繁榮我的城堡啊！正在心中犯愁，箭塔下面響起了喀喀攀登的聲音。

「斯沃大人，您原來在這裡？」格拉芬多老頭氣喘吁吁的爬上陡峭的木梯：「您起的真早啊！」

「呵呵，我們沃爾夫沒有懶床的習慣！」我笑著看看累得直喘氣的老頭：「您不是也起的蠻早么？」

「我老啦！老人是不需要那麼多睡眠的！」老頭感嘆道：「很快我就會有享用不盡的睡眠了！」

「瞧你說的，我看你的身體比前些時候好多了！如果有個好的環境的話，再活三四十年沒問題的。」

「噢，對了。你為什麼不讓我答應西瓦特為您贖身的要求？這次他吃了那麼大的虧，回去后應該會更加重視你了。」我有些奇怪，老頭在向我提出給西瓦特一個光榮返回的機會同時，也向我提出了不要讓西瓦特將他贖回去的要求。

老頭低下頭，沉默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您聽說過一句古話么？『鑽石也可以被磨圓，可是人心卻比鑽石還難改變』，西瓦特就是這樣一個人！」

「西瓦特殿下不能說是一個壞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一個具有相當遠大的理想的人。可是，他的壞脾氣讓很多人遠離他，他驕傲、勇敢，性情直爽但是太過衝動，很容易被挑撥和激怒。他愛好高尚的名聲，可惜卻不知道如何建立這樣的名聲。」格拉芬多背靠在塔樓的護欄上無奈的嘆氣：「雖然他從流浪的境地中把我解救出來，又將我稱作老師，可是當與他的願望相悖的時候，他從來不願意聽從我的意見。當認為我觸犯他的尊嚴時，甚至將我投入牢獄，如果不是命運把我交到你的手中，可能現在的我身上早已經爬滿蛆蟲了吧？」

「既然我已經為他的慷慨付出了這樣的代價，那麼，我和他的契約也就中止了，他不是一個值得我用生命去輔佐的人。」

「噢？這樣啊？」我笑道：「這可不是一個騎士和貴族應該說的話噢！」

「哈哈，您說貴族？」老人大笑道：「沒錯，我雖然是貴族，可是不是薩繁尼亞的貴族，我出生在遙遠的平靜海上的埃塔利聯盟，那裡的貴族手中拿得不是寶劍和盾牌而是天平和鵝毛筆。」

「埃塔利聯盟？」我疑惑的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個美麗的地方，」老人的目光迷離，彷彿進入了夢中：「狹長的半島被積雪的山脈所保護，無數的群島如同散落的珍珠簇擁在半島的周圍。上百個富饒的城市坐落在這裡，他們生產出整個世界上最精美的玻璃、最美麗的布匹、最鋒利的刀劍和最堅固的盔甲。他們巨大的船隊通行在整個文明世界，絡繹不絕的將礦產、香料、珠寶和各種工業品輸送到世界各地。」

「這裡有最先進的技術和最高尚的文化，光墨爾蘭一個城市就有十幾所學院，他們教授藝術、機械、魔法、邏輯、數學和神學，這裡有世界上最自由的空氣和最熱烈辯論，沒有人在這裡找不到對手也沒有人在這裡尋不著自己想要得理想。」

「噢？還有這樣的地方？」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這樣奇妙的地方：「那你為什麼要離開那裡呢？」

「為什麼？」老人苦笑一聲，神情落寞。

「我出生在墨爾蘭一個最負盛名的家族，這個家族的歷史悠久到諾爾曼帝國時代，她的財富甚至可以與整個薩繁尼亞公國聘美。」老人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那一年，我結識了托馬斯.加爾文教授，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為睿智和最具有魅力的人。」

「加爾文教授對於神、宗教和教會的理論讓我傾倒，他宣稱，教會和僧侶們不是天主在世間的代言人，他們不是神與人類溝通的中介。說什麼通過購買教會頒布的被祝福的文書可以免除人類在世間犯下的罪行，通過『聖禮』能夠使人的靈魂得救，這些不過是教會斂財的借口。教授認為，人的『得救』是通過自己對於天主的信仰來實現的，而不是藉助教會的種種空洞的儀式，同時他宣稱人的塵世生活和可以保證人們獻身於信仰的現世的秩序，應該是教義的基本規條，這就完全的否定了神聖的教會以神的秩序插手世俗的基礎。他把自己的理論歸納成九十五條綱領，這綱領如同在局勢動蕩如同火油的聖詹爾帝國投下了一支火把，在那之後，年輕衝動的我義無反顧的追隨著教授，為他的理想而奮鬥。」

「十年後，加爾文教授在聖詹爾帝國發動了宗教起義，試圖改變教會不合理的殘酷規條，無數的農民和騎士加入了我們，可惜的是，教授還是低估了教會在世俗間的實力，最後兵敗身亡。」

「作為他的主要幕僚，我也被通緝，墨爾蘭迫於教會的壓力不得不宣布把我驅逐，我只好掩姓埋名四處流浪。羅曼斯帝國遠離教廷，在這裡宗教裁判所的力量遠不如其他地方強大，所以我得以在這裡停留下來，思考我所走過的道路。」

「當年我們之所以失敗最大的原因是低估了教會在世俗的力量，不光聖詹爾帝國，所有其他的國家也同樣對我們採取了敵視和鎮壓的態度，由平民所建立的軍隊沒有足夠的訓練和裝備，無法和帝國精銳的軍團以及無窮無盡的外國雇傭軍相抗衡。」

「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西瓦特身上，他年輕、熱情，如果能夠引導他成為大公也許可以讓教授的理想在教廷力量最薄弱的地方首先獲得成功。然而這一次，我高估了這個年輕人，十年下來，西瓦特的性格讓他的親和力小的甚至連我這個老師也不願再跟在他的身後，指望這樣一個人成為一個宗教的改革者是不現實的。」

「那麼，你為什麼要留在我這裡呢？難道你打算讓我來為你的理想奮鬥么？」我笑著問道：「我們可是坦帕斯的信徒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來：「不錯，我是存在著這個念頭的。當然，你的力量還太過弱小，不足以完成我的期許。不過我會留在這裡是為了找到足夠的力量去削弱教會的權威，相比之下，坦帕斯的教義更加寬容，你們不是不禁止對其他神靈的信仰么？那我這個異端分子總算可以表明身份活在陽光下了。也許，一個由比蒙們統治的世界可能為加爾文教授的理想找到希望呢！」

「哦？既然聖天主教那樣嚴格的控制異端，那為什麼我還聽說過有比蒙在人類世界旅行的故事？」我驚訝的問到。

「那不一樣，」老頭說到：「異教徒，恩，就是說你們還有其他一些種族，他們的信仰雖然被視為邪說，但是教廷總的來說還不會特別嚴格的限制，比如精靈族信奉生命女神，卻可以和很多聖天主教的王室聯姻；而信奉工匠之神奧丁萊斯的矮人也是很多國家重要的貿易對象，這些種族和你們比蒙一樣，雖然不強大但是具有自己的領地和力量，更重要的是與各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只要不在聖天主教的領地傳教、聚集和祈禱就不會被干涉。但是對於內部的異端分子，教廷是決不會手軟的，對於教廷來說，這些異端分子的威脅遠大於那些弱小的異教徒。」

「歷史上比蒙一族和人類雖然曾經敵對，但是畢竟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這幾百年來比蒙和人類的衝突並不比人類國家之間的戰爭更引人注目。所以，既然沒有利害衝突，那麼比蒙在人類世界旅行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格拉芬多解釋道：「不過，在人類世界旅行對於比蒙來說畢竟還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不但是比蒙，其他少見的種族也是一樣，但是這不是出於宗教或者仇恨，而是來自於人性的貪婪。」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家都說前往人類世界旅行是一個危險的歷練呢！不過如果有機會我還真的要去人類世界看看呢，那裡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和奇怪的傳說。」

「領主大人真的有此想法？」格拉芬多老頭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的脊樑一陣發冷，這老頭鬼點子最多，不知道又有什麼什麼花招，不過還是點頭道：「不錯，不過城堡初創實在不宜離去吧？」

「不妨，」老頭搖頭道：「現在城堡雖然初創，但是諸事都已經走上正軌，惟一欠缺的就是來往行商還不盡如人意。」

「不錯，我也正在為此事苦惱，」我點頭道：「要說我們這裡不但路程近了許多，而且和西瓦特又簽有協議，條件這般優惠為何還是沒有什麼人前來？」

「孩子，做生意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啊！」老頭笑了起來：「雖然你有免稅的優惠、更近的道路，可是沒有人知道啊。」

「怎麼沒有人知道呢！」我爭辯道：「莫爾森商會不是知道么？難道他們不會幫我們介紹出去么？」

「赫赫，傻小子！」老頭搖頭笑道：「這麼一條重要的商路，莫爾森商會巴不得自己獨霸了，怎會告訴別人？就算最終還是瞞不住，但是畢竟能瞞一天就多賺一天的錢！」

「這幫卑鄙狡猾的人類！」我聞言大怒而起，虧我還答應了他那麼多要求，這個該死的詹尼斯居然還在背後給我使壞！

「冷靜一點，閃光大人！」老頭拍拍我的手，拉我重新坐下：「你沒有必要去責怪莫爾森商會！」

「為什麼？他們這樣對待我，難道不算是背叛的行為么？」我憤怒的大喊著。

「不！閃光，在我的老家有一句諺語『生意就是生意』，無論你們關係有多好，感情有多深，一旦談到生意，就一切都要公事公辦！」老頭冷靜的教訓我道：「商人的本性就是永不停歇的追逐利益，如果有一成的利潤就足以讓商人投入金錢；如果有五成的利潤他就可以鋌而走險；假如可以獲得成倍的利益，那麼商人們就可以藐視世間的一切良知和法律。像這樣獲利豐厚而又毫無風險的小動作，他們不玩個痛快才叫奇怪呢！」

「原來是這樣么？」我心裡一陣不舒服，這陰暗的感覺讓我胸口發悶。

「是的，」老頭點頭道：「如果利用得當，商人可以成為你的最大助力；但是假如無法制服他們的話，那麼他們可能連你也一起賣掉！」

「呵呵，是么？」我一起笑了起來：「老頭，你今天來找我不是就為了給我上一堂課吧？說吧，你找我還有什麼事情？」

老頭嘿嘿一樂：「這也被你看出來了？」這還看不出來么？相處了這好幾個月，老頭初嘗自由的空氣，早把惡劣的本性表露無遺。

「是這樣的，我昨天和莫爾森商會前來運送礦石購買生鐵的領隊詳談了一下，主要也是想探聽一下商會對於擴大商路影響的看法，」老頭神色嚴肅起來：「他們當然不會說實話，但是我卻從中聽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有人在薩繁尼亞散布謠言，說西瓦特殿下的那個條約是偽造的東西。」

「說人類大軍在比蒙古道上遭受了半獸人的毀滅性打擊，成千上萬的半獸人現在盤踞在中部荒原，沒有任何人能夠從這裡活著走出去。雖然殿下努力的澄清，但是無濟於事，因為那些和他同時回去的騎士們的表現讓人生疑。其中一部分雖然宣稱獲得了巨大勝利，但是還有一些人聲稱大軍全軍覆沒，西瓦特殿下是因為敵人的寬容才被放回來的，而大多數騎士和貴族選擇了保持緘默。」老頭說道：「而最糟糕的是，那些壞消息的散布者平日的聲望和信譽要遠遠好於那些自稱是勝利者的人。」

我無言以對，可不是么？因為這些人說的才是真相啊！雖然我很佩服他們的誠實，但是我們卻因為這誠實而蒙受著損失呢。「那要怎樣才能才能消除這『謠言』的影響呢？」我有些頭疼，誰知道這些狡猾的人類心理是怎麼想的呢？

「這就要領主大人您出面了！」老頭笑的和福克斯人一樣狡詐：「您不是想要去人類的地方看看么？現在就是個好機會啊！」

「西瓦特殿下早已經多次來信請你去做客，你都沒有去，這次正好趁此機會去一趟。」

「帶上豐厚禮物，大張旗鼓的去拜訪一下西瓦特殿下，同時想辦法然讓他聯繫莫爾森以外的商會組織商隊通過古道前往比蒙王國貿易。」老狐狸眼睛亮晶晶的：「我們可以儘力幫他們賺到豐厚的利潤，即使賠本也在所不惜，我就不信，那些傢伙聞到腥味會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