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的希望得到了表達。她一直保守著她的秘密，現在她告訴了太后，像是送給她一件禮品。

那張老臉顫動了一下，條條皺紋間綻放出笑容。「真的？」她問，「這會是上天的意願嗎？是的，是這樣！這孩子會從你健壯的身體里生出來，一個兒子！菩薩聽到了！一定是這樣。我說你凶，我的意思是你太健壯。啊，女兒，你的手我覺得這麼暖和！」

她眼睛向下審視著如此靠近她的這張年輕、溫柔、漂亮的臉，而向上看的葉赫那拉則在太后的眼裡看出了她的欣喜。

「我的手總是熱的，」她說，「確實我很健壯。我也可能兇狠。但我會生個兒子。」

老太后聽到葉赫那拉說的話之後，她離開床有力地站了起來，這使她周圍的人都感到吃驚。

「穩著點，皇太后。」葉赫那拉叫道。

她奔向前扶住太后，但老太太把她推開了。「派太監到我兒子那裡，」她聲音顫抖地喊道，「告訴他我有好消息。」

那些在外面等著的侍女們聽見了這些話，她們互相看看，又懷疑又高興，同時在一片騷動中太監被召來並很快派走了。

「我要洗澡！」太后命令她的侍女，在她們忙著給她準備洗澡時，她又轉向葉赫那拉。

「你，我的心肝，」她大聲說，「除了我兒子以外，對我來說你現在比誰都貴重。你是命中注定的一個。我在你眼裡看出來了。這樣的眼睛！任何壞東西都不應降臨到你身上。回你自己的屋裡去吧，我的女兒，自己休息休息。我要讓你搬到西宮的內院，那裡太陽能照到台階上。把御醫叫來，馬上來！」

「可是我沒病呀，太后，」葉赫那拉笑著說，「看看我！」

她伸出胳膊，抬起頭，她的臉頰紅紅的，她的黑眼睛發亮。

太后仔細打量著她。「漂亮，漂亮，」她低聲說，「眼睛這麼清澈，眉毛如蛾眉，皮膚像小孩子的一樣嫩！我知道皇后只能生個女兒。我告訴過你們，你們這些女人——記不記得我說過這種軟骨頭、這種皮膚鬆弛的女人只能生女孩？」

「太后，你告訴過我們——確實告訴過我們。」侍女們一個接一個地說。

葉赫那拉說：「我一切都聽你的，太后。」

她施禮告別，從屋裡退出。門外，她自己的侍女還有李蓮英在等著。高個子太監搓著雙手，咧嘴笑著，指節發出叭叭的響聲。

「讓鳳凰皇后指揮我吧，」他宣稱，「我等待著你的指揮。」

「別說了，」葉赫那拉說，「你說得太早了。」

「難道我沒有看出你頭上的命運？」他大聲說，「我肉眼就能看到它就在那裡。我說的總是我已經知道的事情。」

「離開我。」葉赫那拉告訴他。她快速優雅地走去，她的侍女跟在後面。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著太監。「只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她說，「你可以去我的親戚那裡，告訴他你聽到的事情。」

太監伸出他的脖子，緊張得像是個烏龜的脖子。「我要讓他到你這裡來嗎？」他嘶嘶地低聲問。

「不！」葉赫那拉回答，聲音乾脆，讓所有的人聽見，「除了我的皇上，現在我跟任何男人說話都不合適。」

她繼續走她的路，手扶在她侍女的肩上。

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她等待著，期待著皇帝聽說后召喚她。她的侍女給她洗了澡，給她穿上鮮艷的內衣，把她的頭髮梳成適合她的寶石頭飾的髮髻。

「外面你穿什麼旗袍，娘娘？」侍女親切地問。

「把那件淺藍色的綉著粉紅桃花的旗袍拿給我，還有那件黃色的綉著綠色竹子的。」葉赫那拉說。

兩件旗袍拿來了，但她還沒有決定哪件更適合她今天的臉色，就聽見院外陣陣騷動。突然一片慟哭聲越過牆傳來。

「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侍女喊道。

她跑了出去，丟下她的主人和攤在床上的旗袍，在院子的門口她撞上了太監李蓮英。他的臉色發青，像個沒熟的酸桃，他的大嘴半張著。

「太后死了。」他氣喘吁吁地說，聲音乾巴巴地從嗓子里冒出來。

「死了？」侍女尖叫，「可是我的主子兩小時前還和她在一起呀！」

「死了。」李蓮英重複說，「她在侍女的攙扶下踉踉蹌蹌來到議事大殿，當皇帝匆忙走到她面前時，她張著嘴氣喘吁吁，好像嗓子割破了似的。接著她大聲喊道：『你將有個兒子。』這是她最後說的話，說完就倒在侍女的胳膊里死了。她的靈魂已經永恆地安息在黃泉。」

「啊，閻王爺，」侍女哭著說，「你怎麼帶來這麼壞的消息？」

她跑回到她的主人處，但葉赫那拉正在匆匆地往外走，她已經聽到了。

「我使太後過於高興了。」她悲哀地說。

「不是的，是悲傷之後歡樂來得太快，她的精神分裂了。」侍女說。

葉赫那拉沒有回應。她回到卧室，站立著盯著那兩件攤在她面前的旗袍。

「把它們收起來，」她終於說，「在皇帝哀悼的日子結束之前，我不會被召喚的。」

於是老侍女一邊對這種不幸抽泣哀傷，一邊疊起鮮亮的旗袍，把它們重新放進置放它們的紅漆衣櫃里。幾個月靜靜地過去，到了立冬時節。紫禁城在對太后的哀悼中一片寧靜，天子穿著白色的孝服，不和任何女人住在一起。葉赫那拉懷念去世的太后的關愛，然而她知道她未被忘記。她是自由的，根據皇帝的命令她還受到保護。不論她要什麼她都會得到，但她必須服從對她下達的命令。她被鼓勵吃最精美好吃的食物，包括放在冰里保存的來自遠方的河魚，如黃色的鯉魚和光滑無鱗的鱔魚。她每頓飯都要吃魚，還喝用碎魚骨熬的湯。除此之外，她要求只吃她童年時代的粗糖果，那是她常從街頭貨攤兒買的東西，如紅糖餅、芝麻糖和米粉做的豆沙餡湯圓，也就是農民吃的東西。豬肉、烤羊肉和烤鴨以及宮裡的其他肉食，她是不吃的。最難吞咽的是中草藥，御醫們每天都煎好讓她喝下去，因為他們一直害怕萬一孩子是早產兒或是畸形兒，他們清楚地知道，發生那種不幸他們將受到譴責。

每天早晨，葉赫那拉洗浴並穿好衣服之後，在吃飯之前，許多御醫伺候她，號脈，觀察她的眼瞼，檢查她的舌頭，聞她呼吸的氣味。然後他們用兩個小時討論她那天的身體狀況，意見統一以後，他們開出藥方並準備他們選用的藥物。這些一碗一碗的綠色混合物和黑色葯湯太令人作嘔了！但葉赫那拉還是吞下這種葯汁，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肚裡的孩子不是個普通的孩子，而是一個屬於所有人的——作為他們的君主的孩子，而且她從未懷疑過她懷的是個男孩。她吃得香睡得好，她以某種方式減少藥量，她年輕的身體更加健壯。整個皇宮瀰漫著一種感激的歡樂，像明朗的音樂一樣，這種氣氛也傳遍了全國。人們交談說，時代變了，厄運已經過去，祥瑞又降臨帝國。與此同時，葉赫那拉自己也發生了變化。直到她知道了自己懷孕那天，她一直像個小女孩，任性淘氣，儘管她喜歡讀書，也有學習的志向，但總是變化不定且容易衝動。現在，雖然她仍然閱讀古書和練習古代的書法，但不論她學什麼，都圍繞她自己和她肚裡的孩子構想。因此當她讀到老子的話「禍莫大於輕敵」時，她會聯想到它們現時的意義。那位智者生活在她千年之前，然而他的話仍然如此新鮮，就像是今天對她說的。敵人？她兒子有一天要統治的國土現在受到敵人的困擾。她曾經認為他們與她自己無關，但現在她知道他們是她兒子的敵人，因此也是她自己的敵人。她從書本上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