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郡主
近午時分，大門處慢慢駛來了一列車隊，一色高大漂亮的棗紅色駿馬，前後左右各有五名腰懸寶刀的精悍男子護衛著，當中一輛烏突突油亮光潤的馬車，兩匹駿馬拉著，不緊不慢地出現在府門前。
馬車的車廂外緣，從底部向上延伸出一根兒臂粗的淡棕綠色主枝，枝枝丫丫地蜿蜒向上，大朵大朵的雪白玉蘭盛開在其中，淡極艷極的風致，襯著烏黑的車壁，別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妍態。
玄武大街十分開闊，兩邊住的多是皇親宗室，一代代下來，將大街兩側的土地都佔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些奴僕所住的民巷，不起眼地存在於家家戶戶的後門處，正因為如此，整條玄武大街極少有人來人往的時候，彷彿天然就缺乏煙火氣，肅穆幽靜得不似人間。
而這一行的到來，雖然動作幅度不大，但那些請安聲，下跪聲，馬嘶，人聲，大門吱呀打開，少女黃鶯般清脆的嗓音，交織在一起，卻是給大街平添了許多人氣。
馬車在中門側門俱已大敞的府門前停下。
剛一停穩，馬車上一左一右便蹦下來一對幾乎一模一樣的俏麗小美人，兩人大約十四五歲左右，都掛著甜美的笑容，一個酒窩在左，一個酒窩在右，杏仁兒大眼，嫣紅的小嘴兒，穿著同款同色的湖綠裙子，對襟黃衫兒，高束腰，纏著兩根桃紅飄帶，襯得人尤其清新可愛，何況這樣暖春般的美色還是雙份兒出現，更是格外令人驚艷。
倆小丫頭下車后，並沒有走動，而是一左一右伸出雪一樣的小手，各自掀起了一半車簾。
左酒窩的流雲笑眯眯地道，「郡主，到家了。」
右酒窩是妹妹飛雪，出生比流雲不過遲了前後腳，自來是不承認前面那個既不穩重又不聰明的傢伙是姐姐的，她雖然容貌俏麗，氣質也清新可愛，偏偏不是愛笑愛鬧的性子，反而端莊持重得很，因而越過姐姐流雲成了郡主房裡的貼身大丫鬟，掌管著其餘人事。
雖然和流雲一左一右站在馬車邊，姿勢也差不多，但飛雪愣是站得比雙胞姐姐流雲都要高一個指節，可想而知她的腰板得有多直。
車簾深處，一隻纖細修長白若暖玉的手首先出現，扶住了車門框，那手白得透明，若隱若現著一抹青色的脆弱血管，小小的指甲如同一枚枚晶瑩的水晶，覆在那細細尖尖玉雕似的指尖上，只這一隻手的風華，就足以傾倒一個京城的千金閨秀們——哪怕是最挑剔的人，也別想從這隻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的手上挑出一絲不完美。
有這樣的手，手的主人該是何等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
手的主人動作並不緩慢，當那隻手出現后，手的主人也整個兒地走出了馬車，在陽光下舒展著自己窈窕的身姿。
她高挑而纖瘦，披著一襲清冷的月牙色薄披風，如同一抹淡淡的月輝，居然低調素雅得很，完全沒有那隻手的絕代風華，尤其是，她的臉上，還帶著一簾同色的幕離，除了一個白嫩細巧的下巴，精緻得彷彿一捏就碎，其餘什麼都沒有露出來。
若是朝陽有心，只怕也是要為此沮喪的。
大門外，身形如塔的中年巨漢穿著一身黑色的管家長袍，聲如洪鐘地激動大喊，「給郡主請安！」
跟在他身後的兩排青年僕人也跟著喊道，「給郡主請安！」
氣勢端得雄渾整齊，震撼人心！
偏偏次次都如此，聲勢十分浩大，但這左鄰右舍也都習慣了這家僕人的恭敬，反而心中羨慕，自家的僕人到底不及人家的看起來威武雄壯，不愧是古家訓練出來個個堪比護衛的家生子！
這戴著幕離的少女正是靖安郡主古雲笙，今兒剛從廟裡給父母守了三個月長齋回來。
她見了門前的陣仗，輕微地搖了搖頭，扶著兩名俏婢的手，踩著小凳輕盈地下了馬車，低聲朝領頭的巨漢道，「古叔何苦如此多禮，都說過許多次了，您該忙什麼忙什麼，沒得為我一個人折騰一大家子。」
每年她從廟裡回來，古叔都來這麼一出，真不知道這麼無聊的活動有什麼好樂此不彼的。
這比起管家更像莽漢的古管家憨憨一笑，銅鈴大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他拖著條換來敵軍千夫長頭顱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古雲笙身後，聲量不再像開始時那麼大，比正常語調還降低了三度。
「老奴這不是要震懾那些魑魅魍魎么，讓人看看咱古家人心齊不齊，就算侯爺和公主走了，只留下郡主一個，可咱古家也不是好欺負的，有咱們在，誰也別想欺負郡主！」
古雲笙心中暖意滿滿，卻淺笑搖頭，婉轉的語調間縈繞著絲絲惆悵和難以覺察的堅韌，「哪還有什麼古家？古叔以後萬萬不可再提了。各位叔伯長輩惦念著爹娘，我替他們感激在心，叔伯長輩們對我的愛護，我也明白。只是往後的日子，我還是希望大家都能順順美美，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健康，這比什麼都強。」
古管家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鏗鏘有力地道，「郡主的心意，咱們都領了，只是咱們的心意，郡主也莫推辭，老奴這條命是侯爺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侯爺如今就剩下郡主這一根獨苗，老奴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人傷害郡主！」
古雲笙打小由這些父親的舊部護著長大，何嘗不明白他們的固執，這勸說的話說了一年又一年，這些殺敵無數的沙場豪雄們，依舊隱名埋姓，捨棄了軍功榮華，窩在郡主府，只為了將她養大，這份恩情，怕她窮畢生之力也難以償還，只好銘記在心，不敢忽忘。
「怎麼都說不通古叔，真真讓人無奈。」古雲笙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過一介弱女子，若非皇上和太后愛護，哪裡能過得如此順遂？我只管平平安安地活著，才對得起爹娘。」
雖說皇上是親舅舅，太后是親外婆，到底那是天家人，跟他們完全論親情那你就輸了，完全不論親情，那你也別想活得像現在這麼自在。
「可不是，侯爺和公主，可不就盼著郡主好好的。」古管家咧著大嘴笑，「說來郡主也累了吧？這一路車馬勞頓，您到底還小，還是要保重身體。許嬤嬤和白嬤嬤一個月前就開始收拾了，郡主好好休息，今兒剛回來，啥也別操心了，明兒老奴讓管事們進府彙報，您看行不？」
古雲笙點了點頭，「到底是古叔想得周到，我如今也確實沒精力和他們掰扯，先讓我緩一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