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補紙傘忙
小屋瞬間安靜了下來,子鳶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逝。
她將手中紙傘放到一旁,從懷中摸出了紫玉佩與雪色汗巾,一起放在案上,神色凝重,眸光恍惚,伸出手去,指腹輕輕摩挲著這兩件物事,心底不知道在想什麼。
「鳶……」子鳶喃喃念了念,眸光忽地一沉,「你們為何要殺我?為何要殺我?」手指緩緩移到了雪色汗巾上面,仔細回想著昨夜的點點滴滴。
就算燭火熄滅,一片黑暗,可是蘇折雪身上的香味,她豈會聞不出來?
蘇折雪會武功,又是蘇折雪救了她——會武功的花魁,怎會願意屈居於此?莫非正如蘇折雪所說,她與當今二皇子果真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這仇並非是當年戰場結怨,而是其他緣由。
「姐姐,你究竟是什麼人呢?」
「咯吱——」
房門突然被推開,子鳶將紫玉佩與雪色汗巾連忙收入懷中,叼著毛筆笑盈盈地看著阿翎拿著米糊走了過來。
阿翎冷冷瞄了一眼子鳶衣襟處露出的汗巾,子鳶急忙將汗巾再往懷裡塞了塞,「別藏了,我都看個清清楚楚了!」
子鳶嘿嘿一笑,「這可是姐姐送我的寶貝,可要藏好了免得被其他漢子瞧見,嫉妒我有堂堂臨安花魁親手做的汗巾。」
「誰稀罕!」阿翎再白了子鳶一眼,把米糊往案台上一放,不忘交待一句,「昨夜城隍廟出了命案,起了火災,在場人等無一倖免,自然,你也算是其中一個死鬼。」
「啊?」子鳶吃了一驚,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後腦袋,「傷是傷了,可是頭還在,我怎麼會是死鬼呢?」
阿翎冷眸瞪了子鳶一眼,「你究竟是真呆,還是假呆?你可知昨日死的那七人之中,有六人出自你們禁衛營!」
子鳶愕了片刻,嘆息道:「那還有一人,難道是守廟老道?天啊,我豈不是害了老人家?」
阿翎不禁倒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指,揪了子鳶的耳朵一下,「你難得撿回一條小命,這個時候還愧疚害了一個老道士?」
子鳶正色道:「本來死的是我,如今是確確實實地害了一個無辜之人,我怎會不愧疚?」說著,子鳶又嘆了一聲,「都怪我多管閑事,若是那日不救那女子進城,我就不會招來這些飛來橫禍!」
阿翎身子顫了一下,定定看著子鳶,「你救了什麼女子?」
子鳶點頭道:「一個會用蠱蟲的巫人。」
是阿語!
阿翎恍然想到這人是誰,「你竟然救巫人?」
子鳶認真地看著阿翎略顯著急的面容,遲疑地問道:「兇巴巴姑娘,你好像對此事很感興趣?」
「你叫我什麼?」阿翎瞬間黑了臉,「我有名字,叫……阿翎!」
子鳶賊兮兮地一笑,「哪個翎?」
「自然是鳥翎那個……」話說到一半,阿翎意識到什麼,定定看著子鳶,「你想說什麼?」
子鳶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賊兮兮地道:「原來啊,這也是爪子,還是鳥爪子,嘿嘿。」
「你!」阿翎猝然出手,狠狠地掐在了子鳶的喉嚨上,眸光狠厲,「你別逼我要了你的小命!」
「阿翎姑娘息怒,息怒啊,我求饒,求饒。」子鳶連忙求饒,「可別拿了我的小命去,不然啊,姐姐定要傷心死的。」說著,子鳶湊近了阿翎一些,低聲道,「姐姐傷起心來,可嚇人了!」
「……」阿翎不想聽她說這些打哈哈的話,索性鬆開了手,看著子鳶低頭整了整書案上的宣紙,似是準備糊傘,「如今你成了活死人,你就半點不急?」
「我急又有什麼用呢?」子鳶聳了聳肩,忽地抬起頭來,天真無邪地看著阿翎,「要是早知道救那姑娘,她會死,我也會死,我倒不如不救,說不定現下我還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間看姐姐跳舞,聽姐姐唱歌。」
阿翎定定看著子鳶的眉眼,她從未這般看過一個人,平日,總是她高高在上,不會有誰敢如此放肆地與她眉目相對。
這祁子鳶,是第一個。
眸光清澈,嘴角含笑,子鳶笑得溫暖,說得溫柔,「既然事已至此,我便做幾日活死人好啦,其實這樣也好,我便可名正言順地留在這兒,蹭一蹭這兒的高床軟枕。」突地,子鳶再次伸出了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來幫我,這傘定能早些補好。」
「……」阿翎縮了縮手,反倒是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感興趣。」
子鳶笑了笑,「莫不是阿翎姑娘不會補傘吧?」
「天下還有什麼可以難住本……」阿翎猝然收聲,蔑然瞄了子鳶一眼,「一把傘破了就破了,就算是補傘,也該用油紙,你瞧你竟然用宣紙,遇到下雨天,只怕馬上就在這把傘上打幾個大窟窿!」
子鳶抓了抓頭,笑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真蠢!真蠢!那就有勞……」
「……」阿翎颳了子鳶一記眼刀,轉過身去的瞬間,在心底暗暗道:「你等著,天下還沒有誰敢如此使喚我!遲早有一日,我要你十倍奉還!」
子鳶瞧著她再次走出房間,不禁思忖道:「這個姑娘也有武功,說話總透著貴氣,定不是一般江湖中人,究竟是什麼人呢?」子鳶的眸光緩緩落在了破紙傘上,「三年前,若不是你,我已是死人,昨夜若不是你,我也會是死人,姐姐你兩次救命之恩,我定會還你。」
醉今宵歌聲悠悠,酒香愈酣,歡聲笑語之中,子鳶閉目凝聽,還是可以聽見雜在其中的蘇折雪的歌聲與笑聲。
只是那歌聲雖歡,卻是寂寞,笑聲雖喜,卻是寂寥。
「姐姐,你也該真正笑一笑了。」子鳶想到這兒,低頭看了看紙傘,依稀中,想起夢中聽到蘇折雪說過一句話。
「我心蠱早成,只怕去之斷魂,只有由心而活,順其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跟姐姐一樣,順其自然罷。」子鳶再抬手揉了揉後腦的傷處,笑容一斂,沉聲說道,「我不會讓誰再有機會對我下手,我的命是我的,姐姐,你的命也是我的了。」
「咯吱——」
房門再次被推開,阿翎將油紙往書案上一放,突然咳了兩聲,面色慘白地坐到了一邊。
子鳶偷偷瞄了阿翎一眼,突然放下手中活計,繞到了桌邊,倒了一杯暖茶,送到了阿翎面前,笑道:「春寒易染風寒,多喝些暖茶,暖暖身子,便咳得少了。」
阿翎怔然看著子鳶,反倒是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該不該去接茶杯。
子鳶笑道:「我可聽人說過,若是風寒襲身,一直咳一直咳的話,可是會咳出肺血,到時候落了病根,每逢天寒,總會咳個不停,就像這樣,咳咳咳,咳咳咳……」子鳶裝作是咳個不停,模樣滑稽,激得阿翎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可知道,你笑起來蠻好看的。」子鳶眨了下眼睛,遞過了杯子去,「果然美人一笑,傾國傾城吶。」
「……」阿翎笑容一僵,沒有那個女子不喜別人誇自己好看,可是方才被子鳶一誇,阿翎心底卻是暖得厲害。
茶水溫潤的暖意透過杯子沁入了阿翎的手心,阿翎覺得有些恍惚,不禁抬頭看向了子鳶——恰好對上了子鳶笑意盈盈的眉眼,不知道為何,這一回對視,阿翎竟想避開子鳶的笑眼,只覺得雙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是不是暖一些了?你瞧,臉上血色也有了,比方才更好看了。」子鳶笑然說完,便低頭認真開始糊起紙傘來。
一邊糊,一邊喃喃自語。
「這天下雨,總要打傘,早些備著,總歸沒錯。」
「指不定這把破傘哪天還能給姐姐擋風遮雨,不過啊,就看老天給不給這個機會了。」
「一會兒糊好,我給這上面畫點什麼呢?」
「這傘染了血腥,太不吉利,不若,畫個觀音,給姐姐擋擋煞氣?」
阿翎初時以為子鳶只是自言自語,卻不想仔細想了想子鳶的話中意思,好像在對自己說著另一層意思?
知道自己成了活死人,不但不驚不怕,反倒是如此坦然地專心補傘。
阿翎不得不說,子鳶這姑娘確實與其他姑娘不一樣,遇事鎮靜,甚至還有些心細,得棋子如此,這盤棋,或許真的可以翻盤。
「咳咳。」阿翎又忍不住咳了兩聲,急忙又喝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喉。
子鳶悄悄看著阿翎的一舉一動,這姑娘分明患的是多年痼疾,能忍耐痼疾多年至今,心性也算得上堅韌了。
「好了!終於糊好了!」子鳶笑然將糊好的傘撐了開來,笑著喚了一聲阿翎,「阿翎姑娘,你瞧,我是該在這兒畫觀音呢,還是在這兒畫觀音?」
「人若倒霉,就算全身畫滿了觀音,觀音也救不得你。」阿翎冷冷應了一聲,「畫與不畫都不重要。」
「說的也是,觀音畫再多,也不如手掌實權。」子鳶聳了聳肩,「我想,我還是該早些回去,做我該做之事。」
「你怎麼回去?」
「看老天啦。」子鳶叼住了毛筆,撐著腦袋斜斜地看著窗欞,「有時候,機會是天給的,也是人為的。」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麼,「對了,有件事倒是該先做!」
「何事?」
「你跟我來!」
「你小心被人認出來……」
阿翎話還沒說完,只見子鳶倏地用毛筆在唇上畫了兩道彎曲的鬍子,又在臉頰上點了一顆大痣,笑道:「你瞧,若我拿個東西把頭一包,可像是異鄉來的客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