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下煮粥語
夜已深沉,絲竹之聲漸漸消逝,前堂燈火明滅,客人們不是醉倒大睡,便是被下人們攙著回家。
與此同時,忙碌了半夜的醉今宵廚房,也終於有了一刻的消停。幾名廚子瞧前堂不再有人點菜,紛紛伸了伸懶腰,便踱著步子回後院仆房歇息一會兒。
侍奉的小婢們也累壞了,偷偷找了牆角準備杵著腦袋眯上一會兒,誰也沒有注意,有兩條黑影偷偷溜進了廚房。
阿翎瞪了子鳶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就帶我來這兒?」
子鳶摸了摸肚子,笑道:「不錯,人睡醒了,定是要吃東西的,我都快餓壞了。」說著,便卷了捲袖子,四處張望,不知道是想尋覓現成的吃的,還是想親手下廚。
「……」
子鳶突然覺得身後涼颼颼的,不禁乾咳了兩聲,嘟囔道:「其實……也不止我一個人吃的……」一邊說著,一邊將鍋子放上了灶台,舀了一瓢清水倒入了鍋子,似是準備煮東西,「姐姐忙了一天了,這成日喝酒,總該吃些清淡的白粥養養身子。」
「你這是做給姑娘的?」
「是啊,救命之恩自當相報,如今我身無分文,唯一能做的便是借花獻佛,用姐姐這兒的白米,給姐姐親手做一碗粥。」
子鳶說得坦然,忽然直起身子,回頭定定看著阿翎,「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但是總歸是姑娘家,可要多愛惜點自個兒。」說完,又咧嘴一笑,對著阿翎眨了下眼。
「嗖!」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阿翎身形一動,手裡已抄起了一柄大菜刀,明晃晃地架在了子鳶的頸邊,只聽阿翎冷聲道:「你其實早醒了,是不是?」
子鳶聳了聳肩頭,淡淡笑道:「刀子可不長眼睛,阿翎姑娘,爪下留情吶!」
「……」阿翎愕了一下,當下冷聲道,「我再警告你一次……」
「慢!」子鳶忽地輕喝了一聲,目光瞧向阿翎足下,一臉嚴重的神色,「你別動啊,千萬別動啊……」
阿翎瞧她說得煞有介事,忍不住視線往下一瞧,只見足邊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異物,驚覺中計,卻已感覺戶口一痛,手中菜刀已被子鳶奪在了手裡。
「你使詐!」
「菜刀借我用用,一會兒還你。」
子鳶得逞地一笑,菜刀可沒停下,只聽她篤篤篤地在砧板上切碎了菜絲,認真無比地將菜刀遞給了阿翎,「還你,」說著,比了個手勢在自己頸上,「放這兒哈,就算要滅口,也等我把這粥做好了,可好?」說完,只見她舀了一碗白米,往鍋子里一倒,將鍋子用草蓋蓋上,直勾勾地盯著那正在熬煮的白米,似是在準備一份無比重要的美餐。
阿翎還真是看不透眼前這個女子,方才既然話已說那麼明白,對於阿翎而言,此人要麼就是死,要麼就是跟她們成了同黨。當下的情勢,這枚棋子還不能殺,可偏生這祁子鳶又總是這樣捉摸不定,不知究竟可信,還是不可信?
「咳咳。」夜冷風寒,阿翎手中拿著菜刀,卻不再架在子鳶頸上,站得久了,身子總歸是虛弱,又忍不住咳了兩聲。
子鳶回頭瞧了阿翎一眼,又四處瞧了瞧,瞧見了一條木凳,便走了過去,將木凳搬了過來,放在了阿翎身後,又仔細地拂了拂上面的塵灰,才笑道:「你休息會兒,我煮好了粥,先給你舀一碗嘗嘗,身子暖了,自然咳得就少了。」
阿翎錯愕地看著子鳶,卻瞧見子鳶又賊兮兮地笑然眨了眨眼,不似方才那般認真。
子鳶自顧自地揭開草蓋,用大勺攪了攪慢慢沸騰的白米粥,笑道:「姑娘家老是逞能,總歸是累的,將心比心,我可是真心為你好,別個人我還不伺候呢!」
「言下之意,是要我感激你?」阿翎涼涼地對上了子鳶的眸子,嘴角一抿,露出一個看不透的冷笑來。
子鳶連忙搖頭道:「姐姐當初說過,救我,只是為了種個善因,說不定他日會有善果。自然,我若是現下待你好些,你手中菜刀說不定可饒了我小命一條,也算是種善因,得善果吧?」說完,低頭將方才切好的碎菜放入了白粥,繼續攪了攪。
淡淡的米香味兒與菜香味兒交雜一起,卻是阿翎從未聞過的清香味道,讓她忍不住探頭瞧了一眼那鍋白粥,悄然咽了一口口水。
這細小的動作早就被子鳶給看了個清清楚楚,子鳶不禁偷偷輕笑,自言自語道:「阿翎姑娘,你若是留我一條小命,日後我再煮給你吃,如何?」
「區區白粥,我不稀罕!」阿翎話雖說得嚴肅,身子已默默坐下,目光緊緊盯在了那鍋白米粥上。
「我的小命,我稀罕吶。」子鳶說得鄭重其事,手裡卻半點沒有停歇,往白米粥里撒了些鹽,再攪了攪,蓋上了草蓋,「再過會兒,就先讓阿翎姑娘你嘗嘗。」
「若是……難吃……」
「難吃我再煮啊。」子鳶笑著說完,又轉過身來,定定看著阿翎,「反正我的小命日後還有用,不是么?好歹最差還可以給姑娘跟姐姐熬下白米粥,總比一命嗚呼得好。」
阿翎微微一驚,正色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子鳶背過了身去,「君子之交,在於通心,既然要做生死之交,自當用心相交。白米粥雖平凡,卻是子鳶用心所熬。白米甘願百煮碎身,煎熬一場,自然想問一問嘗粥之人真實地答一句,好吃,還是不好吃?」
「你願做這粥中米?」阿翎聽明白了子鳶話中意思。
子鳶反倒是嘴角一抿,淺笑道:「這要看回答好吃與否之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你想聽什麼?」
「哎呀,粥若再煮,可就不好吃了。」子鳶打斷了阿翎的聲音,低頭將草蓋揭開,舀出了一碗白米粥,放了一把小勺進去,遞向了阿翎,「阿翎姑娘先嘗嘗,想好了再回答。」
阿翎放下了手中菜刀,接過了白米粥,用小勺舀了淺淺的一勺,送到唇邊,吹了又吹,方才小嘗了半口,覺得甚是清爽,又忍不住喝了一口,便不再喝第三口。
子鳶心底升起疑雲,這姑娘吃東西如此講究,斷不會是江湖草莽出身。
阿翎淡淡道:「粥是好粥,可……」
「這粥勞煩阿翎姑娘幫我送給姐姐,也幫我問一問姐姐,到時候,一起回答我。」子鳶又舀了一碗白米粥,遞向了阿翎,忽地眯眼倒吸了幾口氣,「我這腦後的傷又開始疼了,我還是乖乖先回去趴著,免得被姐姐瞧見我在這兒胡鬧,可要罵我不聽話了。」說完,見阿翎接過了這碗白米粥,子鳶便頭也不回地朝著自己所在的廂房走去。
阿翎看了看兩碗白米粥,心底一時說不上究竟是涼還是暖?只見她將新舀的那碗放在了一邊,忍不住又吃了幾口方才吃的那碗,低聲贊道,「這臭丫頭煮的東西想不到如此香……殺了確實也可惜了……」
子鳶才走到半路,便瞧見一個少年英武將軍走著醉步,被蘇折雪攙著往她平日小憩的小閣走去。
花魁蘇折雪雖是賣笑之人,可從未讓任何男子進入過這後院的真正香閨,如今攙著少年將軍準備上樓,著實是讓子鳶覺得震驚無比。
「蘇……折雪……你可知你好香……讓本少將軍……早就……早就……丟了魂兒了……」少年將軍說著醉話,手臂摟在蘇折雪肩頭,不時地摩挲著蘇折雪的香肩,酒氣攻心,美人在懷,更是激起了少年將軍的興奮,只見他話音才落,便情不自禁地狠狠親了一口蘇折雪的臉頰。
蘇折雪面帶醉色,只是賠笑,卻也沒有發怒,更是讓子鳶覺得詫異。
原來是他——沈少將軍,沈遠!
子鳶揉了揉被布帛包緊的後腦,忍不住偷偷跟了過去。
「折雪……我想一口把你給吃了……」當蘇折雪將沈遠扶入小閣,他的第一句話便讓此刻躲在小閣下的子鳶氣紅了臉。
姐姐為何會讓沈遠入了香閨?為何……
子鳶剛想翻身上檐,只覺得身後有涼風襲來,下意識地閃身一旁,只見老鴇陰森森地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
「媽媽?」
「你這臭丫頭,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竟然折雪為你犧牲至此。」
「媽媽何出此言?」
「要讓一個活死人活過來,唯一能做的便是讓另一個當朝權貴給你個活過來的理由,臭丫頭,你可知道,折雪是用清白換你這個理由!」
「不……不可以……!」子鳶急忙回頭,看著上小閣的樓梯,「我要阻止姐姐做這種傻事……」
「你哪兒也別想去!」老鴇猝然出手,子鳶經這幾日,也猜到老鴇必定也不簡單,卻沒想到老鴇一旦出手,竟是如此犀利,三招之間,因為輕敵,子鳶的耳朵又落到了老鴇指間,「別壞了折雪辛苦為你安排的生路……」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哽咽,老鴇狠狠揪了揪子鳶的耳朵,「你註定要欠折雪一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