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8)
張遼咬筆苦思,就是不肯按我的意思往下寫,最後如醍醐灌頂般的一拍腦門,站起來以揮毫潑墨的氣勢寫道:你!嘿嘿,我用你,你總沒話說了吧?
我說:「好的,非常之好,您只要覺得不彆扭就行。」
於是,張遼提氣凝神便開始了他的長篇大作:你是一個落魄的書生,因為得到了當朝大儒的垂青,有幸成了那大儒眾多學生中的一個。
大儒有一個漂亮聰慧的女兒與你年齡相仿,天長日久,你為那女子的才學氣質所迷,逐生愛慕之情。
世上的感情本就奇妙,不像買菜要稱桿兩邊一樣重才行。那感情的東西總是一邊先一邊后,一邊輕一邊重的,重的和先的從來吃虧。
你說愛像風有時也像雨,無聲的拂過她不知道,滋潤了大地也不能換來覆水再收。
她是天下文采第一的奇女子,身邊愛慕之人無數。她也愛惜詩文,立志要嫁給天下第一的才子。
這個你是知道的,所以你也很奮發的學習。她會時常代老師評析學生的詩文,這便是眾人獻殷勤的最好時機。一日老師出了個「不得志」的題目就出去會朋友了,說詩文隔一夜可直接交給師妹。你因此很是用心,微酒怡情,熬夜作了一首希望能拔得頭籌。文章是這樣的:
酒意醒三分,醉意七分重。點燈夜作文,活死一個人。尋常事,不輕慢,只求將月窩心照。終日無淚卻苦悶,解不得愁。
自信也幾分,理會天王音。不拜真佛西,不理大仙東。很可笑,不能活,退求一心蒙不棄。女兒妝花男皺眉,苟且得過。
第二天師妹讀完了,在上面寫下硃批發還回來,上書四個大字:什麼東西?
從此你便被別人笑成是詩文界的白痴,不懂格律的傻子。連老師回來后都勸你去改寫小說,說也許那樣還能混口飯吃。你問為什麼。老師說寫小說只要寫的大家都懂就行了,寫詩卻要大家懂又不懂,你說哪個難?
就是這樣你也從沒放棄過對師妹的追求,你想從別的方面彌補自己的不足,端茶倒水,雨天為上街的師妹送傘。一直到了師妹該出嫁的年紀,那婚事與新郎人選也已經排上了老師的日程安排。老師說大將軍的侄子不錯,師妹不願意,老師又說他以前有兩個當官的弟子也還不錯,師妹還是搖頭。沒有辦法,老師知道師妹的心氣很高,就為她舉辦了一個賽詩大會,結果一連擺了半個月,沒人能有師妹一半的功力。老師失望之餘只有把對詩改成了對聯。凡是讀過書寫過字的都能參與,這消息一夜之間便轟動了整個洛陽城。
翌日,師妹拿出了自己的上聯輕而易舉的就難住了各路的高手,因為她說下聯還得對出自己的心境才行。這可就難了,都道女人心海底針,師妹想什麼旁的男人怎麼猜的出來?那上聯叫做:奈何橋頭打水過。輕描淡寫,一樣的難倒眾人。有人對:星宿河上泛舟游。師妹便還是那句「什麼東西」。幾天幾天又幾天,趕來的人越來越少,老師也快要絕望了,以為自己的女兒會成為一個終身嫁不出的老姑婆。
在最後一天的時候眾位師兄弟也帶著老師的期望來一試身手了,一樣的全都不中,只有你最後戰戰兢兢的對道:「奈何橋頭打水過,泰山頂上磊石落。」你自覺看穿師妹表面堅強下的脆弱,奈何橋頭的悲傷,遺忘和輪迴的重負哪是能輕鬆打水過的呢?就連泰山之巔的磊石也終有掉落的一天,沒有人可以堅持到永遠。
可是這回你又錯了,師妹只是說:「今天就到這裡了。」她連看都沒看你一眼,傷人傷到徹底。
後來老師還不甘心,便要傾全部家產舉行全國選婿對聯大會。你也死皮賴臉的跟了過去,借口是保護師妹的安全。
對聯,對聯,還是對聯,你每場都要試一試,卻每場都把師妹氣下台去。你覺得其實這樣就很好,至少可以讓師妹一世都嫁不出,你可以陪她,一樣的天長地久。
一開始你還存在僥倖,每一聯都工整的對答,師妹說,兔死狐尚悲。你就說,民苦官無淚。師妹說,畜牲。你就敢對,人類。到後來那就是**裸的胡攪蠻纏了。師妹出,酒肉穿腸過,你竟然對成了,小二不換人。師妹要眾人對,誰願娶我,你絕對,說,我!
一路浪費著機會,隨行的人都怪你,你也不理他們。就這樣一直到了并州,眾人皆沒有了生氣,恨不得將你綁下去。可是師妹仁慈,硬是不許,這讓你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是自己破壞了她的幸福,你決定要好好的對一次,不成功也不再搗亂。
那天的上聯很是讓人吃驚,不似她一貫的風格,像透了狼虎寡婦的耐不住寂寞,它念做:共賞春花秋月時,何人為妾解羅衫?你看了便驚呆,大腦稀爛地一塌糊塗,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師妹嗎?奈何橋頭打水過難不成要變成奈何床頭誰睡過了嗎?你氣極的大叫,發泄著心中的鬱氣,實在不行,乾脆抓起了師妹的手向人群外跑去。
「你還沒對出下聯呢,我不跟你走。」師妹的眼神還是犀利,語氣也仍就堅定異常。你這時只有茫然的眨眼,最後言由心生道:「如果你偏要問,我只有一句不是下聯的句子,它做:獨釣鳥東弱水日,誰人替你著衣裳?
「現在,你可以帶我走了。」師妹說完便拉著你上了一匹隨行而來的家馬。「駕!」馬兒揚蹄奔騰載著空前喜悅的你倆。「嫁。」師妹也在後面喊道,她說她要嫁了······
張遼寫道這裡停筆不寫了,我問他:「這就是故事的結局了嗎?」
張遼搖頭,在紙上寫道:這是你要的結局。
「還有別的嗎?」我問道。
寫:別的只是結局,不是你要的。
「我要知道,我想知道那個『你』的結局。」
張遼聽后嘆一口氣,又喝一大口酒,坐下來開始靜靜的寫了下去:你很高興,認為這就是童話故事的結局,卻沒想到厄運才剛剛降臨。你們人生地不熟,很快就迷失了方向,那是一片沒邊沒界的大草原,根本沒有方向可以辨認,可是這又怎樣呢,有你有她一切已經足夠了。跑啊跑,跑啊跑,跑的久了你們終於看到了人,師。
張遼又停了下來,端起酒罈就灌了下去,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半灑了一地。
「要不別寫了吧?」我看他已經醉了,還是趕緊弄回去的好。
沒想到張遼卻一把推開我,重新坐回位子。好嘛!喝醉了還有那麼大勁。於是我又看著他寫道:師妹被匈奴人抓走了,因為你們走反了方向,誤入他們的領地。你的馬也被搶走了,自己像個乞丐一樣的被人給攆了回來。你當時就往回找啊,期待能有奇迹的發生,你甚至毫無準備的就翻過了一整個沙漠,那個時候你已經乾癟的不成人形了,黃沙的後面是匈奴人的王庭,聽說他們把搶來的漂亮女人都進獻給了自己的大王。
你還是找到了師妹,她被匈奴左賢王挑中成為了王妃,你求左賢王把她還給你,左賢王卻要和你決鬥。
可笑,真是可笑,你一介書生怎麼會是茹毛飲血的匈奴勇士的對手,然後你便問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左賢王很仁慈,他說還是有的,看在你曾奇迹般的穿過沙漠,也許有草原神庇護的份上,只要你肯喝下一杯使人終身不能講話的毒酒,他便放了師妹。
哈哈哈哈,你想他一定是知道的,一個不能講話的詩人是多麼的滑稽可笑。他。
看到這裡我一把抓住張遼的手說道:「夠了!不要再寫了。」
張遼抬頭笑笑,朝我搖搖頭又點點頭,示意他還能控制的住,他寫道:他以為你不敢,以為那個女人還沒你的嗓子重要,可是他錯了,那是比你生命還要重要的女人,你生命所有的陽光雨露,眼中所有的光亮。所以你喝了,翻開杯底沒有一滴剩下。
左賢王也給驚呆了,他覺得這是出乎意料的變故。然後他大義凌然的對你說道:「年輕人,你還沒有真正的勇氣,連為她和我決鬥都不敢,這不配做她的男人,在我們大匈奴人看來,女人就是男人的地位和尊嚴,她們越多越好,且一個都不能少。什麼時候你要是敢為她豁出性命了再來找我吧,我會等著你的,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勇氣!」
故事的結局就是你又被他們送了回來,不論再去那裡徘徊多少次也終見不到自己的戀人······
我看著故事淚流滿面,當即怒道:「他媽的欺人太甚了!老子這就帶人回去端平匈奴人!」
張遼見我氣憤,趕緊拉住我的手用力的按了按,然後又轉身寫道:師妹她在那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左賢王也對她不錯,覆水難收,一切都隨風去了。
雲山萬重歸路遐,疾風千里揚塵沙。琰,你我就當是生死永隔了吧。
我見這個啞巴不能出聲,眼淚卻已流滿了喝乾的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