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韓嬌

跪在青石板地面上，聽著屋子裡傳出來的喋喋不休的叫罵聲，我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悄悄轉頭看看身邊，他卻依然將後背挺得筆直，一動不動的矗立在那裡，彷彿沒有聽到裡頭的動靜。

果然是當初和皇上對著干過的人。這膽量就是大。我心裡不由的又對他升起了無盡的欽佩。再一想這個男人現在是我的丈夫，我心裡頭又不禁湧上一股甜絲絲的味道。頓時我精神一振，似乎也不覺得怎麼累了。

吱呀

終於，大門大開。婆婆出來了。

她依然被氣得面色脹紅，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蓬亂了不少，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都不那麼嚴肅可怖了。

她目光一轉，很快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軒，為娘再問你一遍，你果真心意已決嗎？」

「孩兒心意已決，還請母親成全！」他立馬便道，音調一如既往的堅定。

「你！」婆婆瞬時氣得渾身發抖，「你怎麼就這麼不識好歹？留在洛陽城裡不好嗎？你為什麼非要往南邊跑？那裡再四季如春，難道就比你爹娘家人更重要嗎？你別忘了，你才剛成親三個月！你和你媳婦都還沒在我們膝下孝順幾天呢！」

「未來幾年不能在爹娘跟前盡孝，是兒子不是。只是國事為大，孩兒去南邊也是為了我鳳翔王朝的江山社稷，想必娘一定會明白的。而且爹娘現在身子骨都硬朗得很，想必等再過幾年孩兒任滿歸來，也還有機會好生為爹娘養老送終。」

「你這個臭小子！你在詛咒我和你爹老死是不是？」婆婆開始無理取鬧了。

他卻不為所動。只慢悠悠的道：「孩兒的心思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娘親您不是一向都勸我們兄弟多多建功立業，報效家國嗎？現在孩兒正在遵照您的意思去做，爹已經同意了，娘您如果真是為了孩兒好，就更不該攔著孩兒才對。這件事，皇上也是十分贊同的。」

「你別和我提皇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皇上他巴不得把你給趕得遠遠的！他一直就怕你和……」婆婆臉上突然出現一抹慌亂，她趕緊瞧了我一眼，便匆忙扭開頭，「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是不是非要走？」

「是！」

「那好，你走吧！」婆婆總算是鬆口了。但話音剛落，不等我們喘口氣，她又接著道，「但是你媳婦你得記得帶上，再不許跟綺羅一樣把人留在洛陽不管不問了！」

「這個不用娘提醒。孩兒也必然是會將她帶上的。」他聽到這話立馬笑了，還往我這邊看了眼。

我頓時一陣面紅耳赤，趕緊低下頭去。

聽了他的答覆，婆婆也明顯鬆了口氣。她無奈搖頭，又忍不住嘆道：「我這是造了幾輩子的孽。才會生了你這個天魔星？你根本就是專門來克我的！罷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管你了，以後不管你幹什麼我都不理了，以後我都讓你媳婦來管你！好了好了。你趕緊起來滾吧，不要再在我跟前丟人現眼！阿嬌你留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啊，婆婆這是要把我和他分開嗎？

我心中一陣不舍，下意識的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卻沖我微微一笑，輕輕拍拍我的手背：「你先陪娘說說話，我回去等著你。」

「哦。」我乖乖點頭，戀戀不捨是目送他里去。

隨即，婆婆就把我給拉近了房裡。才剛坐下，婆婆的眼淚就又滾了下來。我急得趕緊掏出帕子去給她擦，不想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阿嬌，阿軒這孩子我是真沒辦法了！明明他小時候沒這麼任性的，可這兩年真不知道怎麼回事……哎，我說的話他也不肯聽，我不讓他去做的事情他偏要去做……不，我可沒指你們的親事，你這個媳婦我還是很滿意的！哎，他這些年也就這件事做得最合我心意了！」

我被婆婆的話說得羞澀不已。「娘您不要這麼說相公，他人其實很好的！」

「是嗎？」婆婆眨眨眼。

我連忙點頭。「他這些日子對我一直很好啊！對我格外的溫柔，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再細碎的話他都能耐心去聽。我想要什麼，只要說一句話，他就立馬給我找來。這次去南邊，他也是先問過我的意見的。我點頭了，他才去和爹說的。」

「是嗎？那就好。」婆婆趕緊拍拍胸口，「知道你們小兩口感情好，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們可千萬要抓緊了，一定要儘早生個孩子出來啊！男女無所謂，有一個就好！你說他都這麼大年紀了，身邊卻還沒個一兒半女，我這個當娘的在一旁看著也心急啊！你看看當初和他一起長大的那些人，哪個不是兒女成群？就連宮裡那一位都馬上要生第三個了……」

話轉到宮裡那一位，婆婆理所當然又啞火了。我都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知道婆婆在擔心什麼。但我覺得她的擔心完全就是不必要的！

關於他和皇後娘娘之間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又如何？皇後娘娘現在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他也成了我的夫。他們之間早已經分道揚鑣了，而且照現在兩人的舉動來看，他們也將過去現在分得特別清，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這就夠了。

人誰還能沒個過去？當初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有婦之夫呢。所以打從心底里說起，我更嫉妒的還是他之前的那個妻子，名喚作陳綺羅的。不過皇後娘娘也好，陳綺羅也罷，他們都已經從他的生命中離去了，如今站在他身邊的人是我，會和他一起生兒育女、白頭到老的也只有我。單憑這一點，我就比她們強太多了！

婆婆又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確定我真的沒有半點不高興后，她終於放心了，又一股腦的往我手裡塞了不少好東西，這才放我走了。

回到住處，他正在指揮小廝收拾東西。見我回來，他趕緊上前來扶住我：「現在膝蓋覺得怎麼樣？還疼不疼？快坐下，我叫人準備了熱水，好好給你敷一敷。」

我想拒絕，但他堅持如此。無奈，我只能撩起裙子，讓他小心給我把跪得通紅的膝蓋敷了又敷。

但也不得不承認，熱敷過後，原本還有些酸痛的膝蓋立馬舒服多了。

敷了好一會，他才叫人將熱水端下去，拉著我的手一臉歉疚的道：「對不起，今天連累你受苦了。」

「你說什麼呢？我們倆是夫妻，夫妻就是一體的。既然你在娘跟前跪了，我肯定也要陪你一起跪的。而且這個決定原本也是我們倆一起下的，娘生氣了，自然也有我的一份責任在。」我連忙搖頭，心裡因為他的關切而更覺甜蜜。身上的酸痛早消失不見。

他聞言連忙握緊了我的手。「能娶到你這樣的賢內助，真是我此生之幸。」

他又說這樣的話了。我羞得滿面通紅，悄悄白了他一眼，便趕緊垂下頭去。

既然主意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我們將東西收拾妥當，吏部的任命就下來了，派他去江洲掌管水利一事。江洲是我的家鄉，他之所以選擇第一站去那個地方，必然也有我的原因在。雖然沒有說過，但我心裡卻清楚的知道。

告別了公婆，我們一起坐上前往江洲的馬車，行走了一個月後，終於到了地方。

南方春秋季多雨，氣候又潮濕，所以年年都有春汛秋汛。他才到江洲，就一頭撲入了抵抗秋汛的事情中去。而我則留在府上，開始把婆婆教導給我的本事慢慢用在掌家和於本地的貴婦人們打交道上。

第二年春天，我懷孕了。洛陽的婆婆大喜，幾乎月月都叫人送來不少滋補的東西，還有小孩的衣服鞋帽玩具等等，根本都不用我們準備了。

他知道后，也高興得手舞足蹈，後來幾乎天天下衙就回來陪我，照料我的飲食起居，和肚子里的孩子說話。我們倆的感情也趁著這個機會飛速進展。

時間轉瞬即逝，大半年過去，他在江洲督建了兩座堤壩，成功抵擋了讓江州百姓們頭疼不已的春汛秋汛。他成了江州百姓眼中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連帶我出去都被人追著磕頭送東西。一開始我差點嚇得半死，但後來再被人如此熱情對待，我便習以為常。

再然後，伴著江洲冬日的第一場大雪來臨，我肚子里的小傢伙也待不住了。

在疼了兩天兩夜后，我終於把孩子生了下來。是一個女兒。記冬何扛。

雖然婆婆一再強調男女都好，她不嫌棄，但我心裡知道，長輩們肯定是盼著要孫子的。畢竟他都近而立之年了，多少同齡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抱孫子了，而他才抱上第一個孩子。

可是他卻很高興。從孩子生下來后就天天抱在懷裡，那姿勢比奶娘還要好，孩子也更依賴他一些。

這一日，他抱著孩子坐在我床頭，喜滋滋的和我描述了一番孩子剛才吐泡泡的可愛小模樣，然後又無力長嘆口氣。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慮孩子的名字。但是思來想去，總覺得不管哪個字都配不上我的女兒。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我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弄得撲哧一笑噴笑出來。

「不過一個名字罷了，你至於這麼小心翼翼嗎？我記得她出生那天不是正下著大雪嗎？不如就給她取個雪字好了。又好聽又好記，多好！」

聽到我的說辭，他明顯愣住了。

「雪？這個字你很喜歡？」

「嗯，我很喜歡。你呢，你難道不喜歡？」

「我自然是喜歡的。」他點點頭，眼神突然變得異常複雜。

我知道他想起了誰，卻也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喜歡，那就這麼叫了！我的阿雪，她可是終於有名字了呢！你趕緊準備筆墨紙硯，我要給娘寫信，親自告訴她我的阿雪名字的由來！你說，娘知道了，她會不會也很高興？」

他的眼神忽的一閃，便一把將我擁入懷裡。

「阿嬌，謝謝你。」他道。

我一怔。「好端端的，你謝我什麼？」

「謝謝你給我生了阿雪，謝謝你這麼包容我，也謝謝你……圓了我一個心愿。」他徐徐說著，又將我抱緊了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生此世，我定不負你，也一定會和你一起好生教養好我們的阿雪。」

「嗯，我相信你。」我點點頭，雙手也抱上他的腰，唇角也翹起一抹滿足的笑。

終於，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我成功將自己的影子植入了他的心底。這可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大事呢！我相信，以後這樣的大事還會有許多許多，我會耐心等著它們一一到來。

遠在洛陽的皇後娘娘，多謝你。現在我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