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時來運轉天降喜
豐城雖是個繁華的縣城,但發生一起殺人慘案還是比較罕見,特別是其中的情緣糾葛簡直像話本故事,為此這起案子吸引了無數人注意。哪怕馬家陳家在城裡頗有勢力,也攔不住悠悠眾口,甚至有些坊市茶鋪將此編成書,聽著津津有味議論紛紛。
李水蓮作為兇犯,又有馬家陳家的財勢在,哪怕將其屍身丟棄亂墳崗不準其家人收斂也無人可憐不公,但陳家偏生咽不下這口氣,定要其前夫家來收斂。陳家和陳明皓的性子如出一轍,將過錯責任都推在旁人身上,認為都是林家看不好自家夫郎,放任其勾搭了馬賀,這才導致了一切的發生。
應陳家要求,衙門將李水蓮的屍身收走,置放於停屍間。
衙役將林福林貴帶來后,直接帶到停屍間,讓兩人認屍。林福雖是個混子無賴,可也沒見過死人,何況還是曾經熟悉的枕邊人變做滿臉血污的樣子,當即就嚇得連連後退,摔倒在地。林貴雖然強些,可也是臉色煞白,幾番欲嘔。
「認好了就畫押。」衙役將一張紙遞過去,見林貴顫顫抖抖的在紙上簽字,又好心的提醒:「我也知道他早不是你們家夫郎,可誰讓他膽大包天的去殺馬家少爺和陳家公子呢,也合該你們倒霉。聽一句勸,屍體領回去就下葬,反正又不用葬在你們家祖墳,趕緊把人埋了了事,以免陳家又改了主意。」
「多謝。」林貴對於這種屈辱滿腔憤怒,卻因無能為力只能忍受,這讓他越發明白財勢的好處,也對自己的處境更為絕望。
兩人幾乎是身無分文被帶進城,眼下領了屍體卻無法回去。衙門可不管,只管過兩天去驗看,一經發現弄虛作假很可能會招至一場牢獄之災。幸而在此時林老嬤找了來,一邊嘴裡憤憤的念叨,一邊花錢租了車將李水蓮的屍體拉上。要知道運送死人可是個晦氣活兒,何況李水蓮還是個殺人兇犯呢,到最後花了一筆大價錢才有人肯送。
租來的板車很破舊,趕車的老漢說了:「車小,坐不了人,上來一個帶路的。」
林老嬤哪怕再貪便宜也不願意坐這車,可總要有人帶路……猶豫著,心一橫,將腿腳不靈便的林福推上車,自己也坐在一邊,別著頭不去看車上用席子卷著的屍首。
「我來帶路,我小兒子腿不好,走不了遠路。」林老嬤又給林貴塞了一二十個銅板,說:「阿貴,這車太晦氣,你另搭車回去吧。」
林貴點點頭。
原本他就不打算坐這車,哪怕走著回去都行。
目送著破板車走遠,林貴獨自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抬起腳。木然的走了許久,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熱鬧的大街上,迎面走來的那人好生面熟,令林貴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英子?
眼前的英子膚色紅潤,笑容柔和,滿溢著濃濃的幸福味道。不再是那幅枯槁憔悴的木訥模樣,反而是遙遠記憶里曾令他心動的樣子,然而此時的英子所面對的不再是他,在英子身邊的人看著就是粗糙的莊稼漢,年紀又大,卻取代了他的位置,令他很不舒服。
然而這不是最主要的,當英子兩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聽到兩人的對話,林貴才猶如墜落冰窟——英子懷孕了?!
林貴只覺得天旋地轉,完全能想象村子里得知這件事將會如何議論他。
忽聽得馬聲嘶鳴,林貴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摔倒在地,額頭處還火辣辣的疼。原來他心不在焉,竟和馬車撞上了,幸而只是擦傷了頭,卻是被馬蹄踐踏還不知有沒有命在。
林貴覺得他這一生總是如此失敗,不停的跌倒……
「你沒事吧?」車窗突然打開,隱隱露出半張圓潤白凈的臉,那雙不算大的眼睛不經意瞥到地上的林貴,快速將頭縮了回去,臉卻紅了。
林貴尚未反應,那趕車的車夫卻似得了什麼吩咐,將他攙扶起來,很是客氣的詢問:「這位大爺可是摔傷了?我家公子仁善,不願讓大爺這般傷著回去,公子請大爺上車,要請大夫為大爺好生診治一番。」
短暫的驚詫之後,林貴快速的在心中權衡利弊,總歸不會比現在更壞。
這邊林貴坐著輛富貴的馬車走了,林老嬤卻在家裡左等右等的不見人,沒得辦法,只得請族裡幫忙,找人在山上尋個地方挖個坑,將李水蓮草草埋了。為了應付衙門和陳家人,還不得不忍著膈應,請村裡識字的人寫塊木碑,寫明立碑人乃是李水蓮之夫。
剛忙完這件晦氣事,林老嬤還沒緩過氣兒來,林福就來鬧著要娶新夫郎。
「這李水蓮剛出事,你馬上要娶親,陳家會不高興的。再等等啊。」林老嬤哪有本事給他娶媳婦,只能先尋個借口敷衍。
林福也懼怕陳家,怕像金阿嬤似的被扔在牢里,便抓了酒瓶子悶頭灌酒不吭聲了。
正在林老嬤擔憂林貴時,第二天林貴回來了,看著似乎與以往沒什麼區別。
喬墨家此時來了客。
方錦年再次登門,心情已是完全不同,像是從心裡卸掉了某個枷鎖一般。
事實也正是如此,這麼多年在方家看似風光,可老爺子是個精明的,也從沒想過換掉大房的地位,扶持二房三房都是激勵大房的假象罷了,可笑大房看不穿。他不願一直做別人的磨刀石,這次終於得了機會,藉由外界勢力迫使老爺子分家,哪怕得到的家產很薄,他也甘之如飴。
他算是因喬墨而得益了,如今為戶部打點著生意,很有望在未來一兩年內成為戶部新挂名兒的皇商。
想想這一年的遭遇,喬墨果然是他命中的貴人。
「方大老闆有喜事?」喬墨看出他心情不錯,心上也跟著放鬆了些。
「這還是沾了喬公子的光。」知道了喬墨出身,自己又依附在齊家門下,方錦年實在不好再稱呼對方「小喬」。
「那縣城裡的事?」喬墨知道他言外之意,左不過是齊韞給了他什麼方便罷了。
方錦年笑容微收,卻也不顯緊張:「馬尚才果然沒忍住想對你動手,但是哪怕他收買了縣令,縣令也不能睜眼說瞎話編造你與兇殺案有關的事實。我猜著,縣令肯定會尋借口關了你的鋪子,馬家會藉此打壓,並暗中將你和殺人案攀扯上,縣令有了證據,哪怕是捕風捉影,也能將你收押。那時馬家就能逼問糖果配方了,你一日不給,一日出不來。」
喬墨也是這般猜測,雖然憂心,卻並不害怕,背靠大山能出什麼事兒呢。
「你打算怎麼辦?」方錦年見他神色平靜便知他心中有數。
喬墨不答反問:「你先前不是找人給馬尚才找事兒忙嗎?我看還不夠,他那心思都多的用不完了,不如再加把火。」
「……釜底抽薪?好主意!」方錦年笑著點頭。
喬墨把事情托給方錦年辦,畢竟方錦年對馬家了解更深,人手也更方便,再者,方錦年自認如今因他而得益良多,定想著償還一二人情呢,眼下不正是個好機會。
方錦年果然沒推辭,用了一頓飯,臨走時又把上回蜂窩煤機的分潤給了他。
這事兒也是和戶部合作的,先時是賣機器,不便宜,大多都是達官顯貴買來彰顯身份。後來戶部改了主意,畢竟煤炭不是尋常人家買的著用得起的,為了創收,戶部停止賣機器,改賣成品蜂窩煤與特製煤爐子,倒是很快就風靡了京城,凡事有點兒富裕的人家都買一個,主要是用著方便又很新鮮。
生意好了,喬墨得的錢就多,足有五百兩整。
喬墨拿著錢就明白,這裡頭是舅舅特殊關照了,否則那一成的分潤……且不說別的,當初說的是賣機器,如今機器早停了,給他分的錢裡邊肯定有賣煤的收益。不過煤炭屬於朝廷,齊韞哪怕是親舅舅也不會拿著國家的錢貼補外甥,大不了是將先前賣機器的利潤提高了些分給他了。
方錦年又說了糖果生產的事,京城那邊萬事齊備,只是因事務繁忙一時有所耽擱,最遲在年前肯定會上市,皇上還等著大賺一筆充盈國庫呢。
將此事告知他,一是通知進度,二則是表示糖果的分潤要等年底或者年後。
時隔兩日,又是個暖陽高照的好天氣。
喬墨將早先做好的竹編圓沙發搬出來放在院子里,鋪上柔軟的墊子,躺坐在裡頭,舒服的直想睡覺。正當曬得暖洋洋的快要睡著時,突然有人推開大門跑了進來,一面跑一面還咋咋呼呼。
「喬哥兒!喬哥兒!大事,有大事了!」來的是李雪,昨天請假說今天不來上工,要和林大慶進城。可這會兒卻是慌慌張張的跑來,看著眼睛閃亮雙頰透紅,不像是壞事。
「出什麼事了?你不是進城了嗎?」雖說李雪愛八卦,但也很少見他這樣。
李雪緩了緩氣兒,一副八卦的說道:「我剛回來,可剛進村就看見了稀罕事,竟然有媒人登門為林貴說親,說的對象還真不差,聽說是大鄉紳,頗有家產,家中只有一個小哥兒呢。」
「有這事兒?」喬墨也很意外。
「沒錯兒,我特意跟著媒人問了的。人家說了,那大鄉紳家住城裡,因膝下只有一個哥兒很是寶貝,生怕夫婿待他不好,所以遲遲沒有擇定親事,否則也輪不到林貴呀。」
喬墨嗤笑道:「你也知道一般的好事輪不到林貴,那照你說的那哥兒的條件那麼好,怎麼就挑到林貴了?林貴如今讀不成書,可說是前途盡毀,有什麼可圖的?」
哪知李雪卻是看著他笑出聲來:「喬哥兒,你傻呀!人家既然那麼有錢,又只一個哥兒,還能圖什麼?若真要個上進的夫婿,將來把人供的中了舉做了官,反而不要自家哥兒了咋辦?倒不如找個林貴這樣的。林貴雖沒了前程,可有一樣,長得好啊。那媒人說了,人家哥兒就是看中了林貴的人品相貌。」
喬墨還是覺得古怪,那林貴也不見得長得多麼好啊,不過是瞧著白凈斯文,一副讀書人的樣子。或許……那哥兒就是愛這個樣兒的?
「既然只一個哥兒,又頗有家財,不招個上門的?」喬墨又問。
李雪搖頭:「這個倒沒聽說,好像沒這個要求吧。聽著媒人說,那哥兒自小養的矜貴,怕吃不了鄉下的苦,那家老爺希望他們成親后住到城裡去,離自家宅子近些更好。既然這麼說了,那應當就不是招贅。」
喬墨倒沒想到林貴還能「時來運轉」,只怕有了錢又會重燃青雲之志了。
若真如媒人說的那般好親,喬墨的猜測不為過,然而事實的真相併不為外人所知。
媒人登了林家的門,不出意外,林貴應了。
林老嬤得意不已,先前所有的晦氣都一掃而空,恨不得在自家門前放一天的炮仗。林貴看不過眼,提醒他還有陳家看著呢,若招搖太過,指不定陳家又要尋事,林老嬤這才罷了。
儘管歇了這份心,但林老嬤還是在村裡到處走動,逢人便說自家兒子如何如何好,引得鄉紳老爺以哥兒許之。又說鄉紳給哥兒的陪嫁多少多少,凡事都尊重自家意思,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親家了等等,惹得村裡不少人艷羨不已。
這門親事定的很急,就在當月下旬挑了個日子辦喜事,林老嬤對外便說擔心林阿爹身體,想借喜事沖沖。
喬墨暫時沒有功夫理會林貴的喜事,如同先前和方錦年猜測的那樣,縣令果然找了借口要將喬記鋪子封了。對外說是審問金阿嬤,由金阿嬤供認李水蓮在城裡的時候都是暫住在喬記鋪子的後院兒,只怕於此案也有牽扯,為此又提審了李良三人。李良三人自然否認,卻被認為是有意包庇,一聲令下就要打板子。
「慢著!」這一聲不大不小,可縣令見了來人卻是滿目驚疑,直覺來人怕是與這案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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