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
白蓮花是被一股怪味嗆醒的。他睜開眼,看見姒檀坐在桌旁煮茶。
微弱的燭光里,姒檀的神色有些怔忪,心不在焉的樣子。桌上擺著一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白蓮花認得,那是燭武隨身必備的各種丹藥。
白蓮花身體稍動便是一愣。屁股上的異樣之感並不強烈,卻昭示著發生過什麼。他心思電轉,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某神這是在算舊賬啊……
竹床的吱呀聲讓姒檀瞬間回神,轉頭見他慢吞吞坐起,穿上靴子,打趣他道:「師弟這一覺睡了九天九夜,只怕後半輩子都不用再沾床了。」
白蓮花下床去推開房門,又去推開小窗。
一隻金雕撲稜稜落上窗檯,併攏翅膀,彎下脖頸,持恭謹之態。白蓮花放眼張望,似在找人。姒檀見狀笑得幸災樂禍:「除了小三,只有我好心管你。」
白蓮花坐到桌旁,揭開茶壺一看,哂然道:「師兄這壺茶莫非也煮了九天九夜?」
「你知我不好這個東西,頭一回煮,難免賣相不佳。」姒檀乾笑一聲,潑掉壺裡幾乎要燒乾了的茶水,重新添上水。
白蓮花饒有興趣地問:「師兄為何忽然煮茶?」
姒檀眨了眨眼,極正經道:「渴。」
白蓮花輕笑無語,施施然動手。
若在平常,白蓮花必定打趣姒檀幾句,眼下他卻是個被妻、子拋棄之人,待解的麻煩不亞於姒檀,便也無心說笑。
趁著他茶煮,姒檀跟他簡單說明他的狀況和近日人事。
白蓮花一睡不醒,不是分神化影這術出了紕漏,而是他元氣孱弱之際兼頭疼病發作,神魂不穩,那縷魔心有機可趁,試圖反制。
若非霄霜有奇術,他真有入魔之虞!想來未免有些后怕。
姒檀是今早來到山中。
「你來的正好。」嚴厲傳給他霄霜的口訣,叮囑他幾句,然後拉著明亮、叫上小三等雕,拍拍屁股就走了。姒檀問她要去哪裡,道是回別院。
霄霜陪無照去了摩挲羅海,華嚴和杳雲隨同。
「小梨子讓我轉告你,何日你能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再去見她。」
「是么?」白蓮花嘆氣:「她一定有跟師兄數落,我如何如何矇騙她。」
「的確是犯了嘴碎的毛病,樁樁件件數落了一籮筐。說到你瞞著她給她續命這事,氣得拍案而起,就走了,壓根沒給我勸她幾句的機會。」
姒檀攤了攤手,一副深表同情的樣子。
白蓮花苦笑:「恐怕誰勸她也沒有用的。」
姒檀道:「你也確實是過分了。趁早跟她負荊請罪,免得她瞎折騰。」
白蓮花輕咳不語。姒檀便拍著桌子換個話題:「當年就曾把你丟給我,如今又是。我就是給你當老媽子的命啊!」
「師兄若肯收斂傲氣,也會有人給你當老媽子。」
深知白蓮花話中的深意,姒檀嘆氣:「謊言終有被戳穿之日,我卻怎及得你?小梨子越是生氣,說明她越是在乎你。你早已苦盡甘來。而我若是……便是連殊途同歸的念頭也不敢有了。」
白蓮花瞭然嘆口氣:「師兄若不試一試,怎知屆時是個什麼情形?」
「這倒也是。」姒檀想了想,撫掌道:「即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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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檀去了四化陰虛。
做為妖界同盟,蒙臣當在修羅天被困的第一時間便帶人馳援。可她卻對妖界之危置若罔聞。只因白蓮花叮囑過她,聚魂術一旦開啟便不可停止,否則再無機會。而她自從得到此術便迫不及待地使用,自然就無暇顧及修羅天。
然而事實上,聚魂之法是個謊言。
這個謊言由晧睿仙師精心編造,白蓮花開啟,施行則須姒檀。
蒙臣為給亡夫報仇,對姒檀進行了長達九千年的糾纏,始終未能如願。
三千年前蒙臣忽然使出一個損招,化身色丨誘姒檀。姒檀著此算計,險些死在她的牙床上。這倒也尋常。要緊的是,姒檀就此情根深種,難以自拔。晧睿仙師怒其不爭,起初要將他逐出師門,因玄穹帝尊苦求才改了主意,將他禁在蒼山思過,刑期五千年。
然而姒檀避世獨居三千年都無法堪破執念,還漸漸生出魔心。晧睿仙師提前給他解禁,命他以化身去到蒙臣身邊,一來是為諸界大勢考慮,二來則為給他一個得償所願的機會。他卻對這個安排有些踟躕,道是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既然他已拿定主意,白蓮花當即傳他分神化影術。
姒檀天賦異稟,很快就掌握精髓。
「老實說,並非我扭扭捏捏,畏首畏尾。而是我非常難以理解,兒女情長和天下大事如何竟能混為一談?甚至於,我對師尊這些年的行事都有微詞。」
這種話,白蓮花還是頭一次聽姒檀說。
晧睿仙師行事詭譎,與仙道中庸和諧之道有悖。原本白蓮花也有疑義,上次上天還對晧睿仙師直言不諱。彼時晧睿仙師把道祖筆記翻到後半部,破例容他看了幾十個字。
看完這短短几十個字,白蓮花頓時瞭然晧睿仙師的苦衷。這卻不能對姒檀說。
碧淵這回膽敢搞出這麼大陣仗,定是有妖帝在幕後。龍族既已歸順仙界,仙界合該助其抵禦強敵。可是妖帝與駿吾的婚期已傳得天下皆知,這事就變得微妙了。
白蓮花和姒檀都明了晧睿仙師的意思,遂不打算去湊熱鬧。
「師兄只管去忙。」
「那可不成。你如今螞蟻都捏不死一隻,我若是沒來,小梨子哪兒敢把你丟下。誒?如此看來我來的時間不對啊……師弟莫怪。」
「……誤了師兄的事,師兄也莫怪。」
兩個男人都有清傲之氣,之後兩天絕口不提各自那點麻煩事,只是品茶論道,且打了個賭。
隨著龍君歸海,龍蛇兩族的僵持很快被打破。
龍君再桀驁不馴,因為妻、子在碧淵手中,行事也難免束手束腳。
然而碧淵在位期間荒淫無度,恣睢暴戾。無照看似銷聲匿跡數千年之久,實則漸漸掏走了蛇族勢力。隨著無照一聲號令,短短一日之間,泰半蛇神都叛離碧淵,拜到無照座下,與海外蛇神一起奉她為首。
碧淵眼見不妙,與一乾死忠挾持橫波逃出龍師殿。妖帝帶足人馬於摩挲羅海上接應。碧淵大喜過望,眾目睽睽之下擰斷橫波的脖子,剖開她的肚子,掏出那個僅有拳頭大的肉胎,彰顯他拜到妖帝座下的誠意。
龍君暴怒之下正要揮兵上前,妖帝將赤霄扔還給他,道是十年前冬至那日以傀儡迎戰輸給了他,今日真身上陣,只為論個高下。龍君當即應戰。
億萬雙眼睛見證著,妖神兩個於摩挲羅海上空展開鏖戰。
白蓮花跟姒檀賭的是,嚴厲是否會摻和此事。
姒檀輸了很疑惑。白蓮花則憂心忡忡,因為他已經聽小三稟告,妖帝找過嚴厲,且說了那麼怪異的話。想必橫波肚裡那塊肉,正是碧淵與妖帝約定的條件。
依嚴厲的性子,斷然不會容許妖帝打著替她做事的名義,對一個無辜的女人下手。可她什麼都沒做,而是安靜地待在別院里,不問世事。
唯一的解釋是妖帝左右了她的心緒。
這非常不妙。
白蓮花當即趕往別院。
「那兩個孽障的確都手段不凡,值得一看。」姒檀還當白蓮花要去摩挲羅海。
走到二十八重天,白蓮花道:「師兄只管去觀戰,我回別院。」別院就在上一重天,片刻即到。姒檀也便放心由他去。
天剛蒙蒙亮。嚴厲摟著兒子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簫聲絲絲縷縷傳來,像個柔腸百轉之人在訴說纏綿悱惻之情意。
嚴厲懶洋洋支起頭,極認真地聽著,細細品味曲中意境。
那是一支極長的曲子,叫長鳳歌。竹馫才華橫溢,極擅音律。長鳳歌是他窮極心力為心愛之人所創,白蓮花機緣學會。
嚴厲固然對長鳳歌喜歡極了,可不會因此就消了慍怒,但又唯恐白蓮花重傷未愈,以氣御簫於他身體不利。她剛要命侍立在門外的小婢子去喝止,簫聲忽然停了。
還真岔了氣?嚴厲猛地坐起,幾乎是瞬間趕到簫聲傳來的地方。
後院花團錦簇,草木繁盛。一小片池塘坐落於院子一隅。塘中碧葉如盤,密密遮蓋著水面,一朵又一朵白蓮花掩映其間。白蓮花一手攀著塘邊的欄杆,身體探出去,另一手拿著玉簫,竭力要勾住一支盛開的花。
走這麼遠的路耗光了他的法力,他想不髒了腳便採到一支花,不易。
嚴厲怔然看著他的動作。
這片池塘是當年夫妻倆在這裡造人時,嚴厲特意命工匠挖掘建造。
塘中的花是嚴厲親手栽種,她本是戲謔之心,卻自從白蓮花去了血河地獄,每天都要繞著這裡走上幾圈,不厭其煩地跟肚裡那塊肉訴說它的爹爹是個何等樣人。
白蓮花是個何等樣人?
嚴厲對他從小到大的一切幾乎無所不知,在他十七歲之前,他從不會騙她,跟她相處也從來都是處於下風,像個柔弱不爭的孩子。
可是自從他十七歲那年跟她打了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賭,且贏了,他便常常都會叫她出乎意料。後來他拜到晧睿仙師門下,更是脫離了她的預期和掌控,變成與年少的他完全不同的樣子。
而今更甚。他已經毋庸置疑地在夫妻相處時佔據上風。嚴厲喜歡他的改變,想必也正是因為他的改變,她才會動了心。
故此嚴厲的不爽與誰上誰下沒多大幹系,她的嗔惱只是始源於害怕。失去他的痛她不想再經歷一次,而唯有由她徹底掌握主導,才有望扼殺他連生死大事都自作主張的劣習。
想到這裡,嚴厲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白蓮花即將勾到那支花,一道指風射過去,折斷的花枝掉進水裡。
看一眼那支不幸做了替死鬼的花,白蓮花縮回身子道:「可惜了了,還想著許久沒給你做飯吃,今日好好侍弄侍弄你。」
嚴厲吹了吹手指,冷著臉坐到塘邊的石凳上。白蓮花見狀四下張望了一番,撩起衣擺上前幾步,噗通給她跪了。夫君是朵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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