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
冬雪偷偷溜出府,沒用府里的車,花十文錢雇了牛車到了宮門口,打聽到內府衙門理事的地方,又花五兩銀子託人將牌子遞了進去。
回到府里,心仍是「怦怦」地跳,心有餘悸地跟易楚講,「離大門還有兩丈遠,守門的士兵就舉起槍桿指著我,嚇得我不敢靠近,你說我孤身一個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用得著這麼緊張?站在那裡好半天才見著裡面出來個面相和善的人,才打聽出來……也不知托得那人可靠不可靠,萬一是個騙子該怎麼辦,好生生地五兩銀子打了水漂?」
易楚也吃不準,她雖然進過宮,可都是宮裡來人宣的旨意,還從沒有主動覲見過。至於,能不能把牌子遞到太後面前,太后又應不應,她沒有絲毫把握,只能等著。
好在,她的牌子上寫的隱晦,只說中秋因身子不好未能進宮拜見,現在大好了特地向太后問安。這種措辭即便被不相干的人看了也無妨。
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天,第三天有太監來宣旨,召易楚次日辰正進宮。
易楚長舒口氣,與冬雪又商議了半天,因怕睡得遲了精神不好,早早便歇下了。
俞樺卻是一夜無眠。
說實話,從接到太后懿旨時,他的心一直都沒有踏實過。
太后的這道旨意太反常了。
太后素來喜靜不喜動,以前是忠王妃的時候就很少出席往來應酬極為低調,進宮后更是深居簡出,幾乎將所有的精力與時間都用在禮佛上,這近一年來從未主動召見過外命婦,就連長公主也只是每月進宮探視一次。
而易楚,自從有孕也極少出門,除去到曉望街也就去過前街一次,到家裡拜訪的客人也少,有數的幾個。
太后怎地突然要召見?
會不會就是易楚口中所說的大事?
俞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提筆寫了封簡訊,吹一聲口哨,一隻體型極小的綉眼鳥自窗欞間飛進來,堪堪落在他的掌心。
俞樺將簡訊封好,用線系在綉眼鳥的翅膀下,仔細地繞了兩圈,再打一聲唿哨,綉眼鳥清脆地「啾啾」地鳴叫兩聲,展翅朝著西北飛去。
信是送到宣府杜仲那裡的。
綉眼鳥本來並非傳信的好渠道,因為它方向感不如信鴿好,但信鴿太扎眼,很容易受到攻擊,而綉眼鳥體型小,羽毛又多為灰色,非常不起眼。
另外信鴿喜吃穀物,有時會被人誘捕,而綉眼鳥以吸食漿果以及花間昆蟲為生,不喜接近人類。因此,杜仲每年都會讓人專門訓練它們的方向感,幾年下來,訓練的經驗多了,綉眼鳥倒比信鴿好用得多。
做完這一切,俞樺跟林槐知會一聲,拔腿去了忠勤伯府。
吳峰今天不當值,正在家裡逗弄剛學走路的兒子,聽到俞樺的來意,面色顯出幾分沉重。
太后的性子他很清楚,而杜仲對易楚的看重,他也很清楚。當下便換過衣服,往內府衙門走了一趟,回來時帶了長生。
跟隨辛大人近五年,長生也積了些功勞,現如今是錦衣衛的小旗,管著十人,就在吳峰麾下。
對於信義伯杜仲,長生沒接觸過,基本不了解,可對杜夫人易楚,他的印象還挺深刻。
故而很篤定地說:「是杜夫人遞了牌子求見……三天前有個丫鬟在宮門口打聽內府衙門,正好我下值,就給她指了路,因跟杜夫人有過幾面之緣,還特地幫她找了人。」
俞樺聞言臉色愈加不好,這就是說是易楚主動要求進宮,而且還故意避開了他。她竟是不信任他嗎?
吳峰見狀勸慰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明日輪到我當值,會著人注意著慈寧宮,應該不會有事。」
俞樺鄭重地謝過兩人,回府查問了門房。
門房才將角門落了鑰,正在自己的小屋裡就著茴香豆喝酒,聽說俞管家找,嚇得一個機靈站起來,酒也醒了大半,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說:「冬雪姑娘出去過,說上次採買的絲線不對,要另外買……因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又拿了對牌,也就沒多打聽……沒用府里的車,說不往遠處去,走著就行。」
俞樺無言,以往易楚身邊的丫鬟從沒有擅自出去過,要買這些針頭線腦的東西都是交由專門採買的婆子來置辦。
正因如此,他也不曾交代門房要特別留意翰如院的丫鬟。
不成想就被鑽了空子,否則何至於他到現在都不清楚事情的緣由。
只是,正如吳峰所說,目前追究來由已經於事無補,緊要的是把接下來的事情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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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掐著點兒卯初醒的,廚房裡已經備好的早飯,紅棗薏米粥,一碟銀絲卷,兩盤清口小菜外加一碗雞湯。
因要進宮,喝太多湯水不方便,易楚沒用雞湯,喝了小半碗粥,吃了兩隻銀絲卷就開始梳妝打扮。
衣服是頭天晚上就準備好了的,鵝黃色的禙子,玉生煙的羅裙,穿上去俏生生的,有種弱不勝衣的感覺。
冬雨不安地說:「這個天氣,是不是單薄了些?」
易楚沒作聲,冬雪笑著解釋,「夫人裡面穿著夾棉膝褲,不妨事……這樣看起來不那麼臃腫。」伸手取了大紅色綉著百蝶穿花的錦緞斗篷幫易楚繫上。
瞧著暖和厚實了許多。
易楚示意冬雪將包裹帶上,又囑咐冬雨,「晌午或許太后留飯,不用等我,雞湯讓廚房溫著,我回來再喝……要有其它事,你能辦就辦了,不能的就等我回來處理。」
冬雨應著,與冬雪一左一右扶著易楚出了角門。
俞樺已備好馬車等在門外,見易楚出來行了禮,取過矮凳讓她踩著上了車,再不多言,徑自到前頭趕車。
照例兩個護院一左一右地護在馬車旁。
車廂也是一如既往地舒適暖和。
易楚微闔著雙目,懶懶地靠在車壁上,少頃皺皺眉頭,「把那包裹放得再遠一點……拿到外頭讓護院拿著。」
冬雪深吸口氣,並無異樣的氣味,卻仍是撩開車簾將包裹遞給了護院。
俞樺側眼看到這一切,眸光閃了閃。
到宮門口時才剛辰初,離太后召見還有半個時辰。
規矩便是如此,都要提前這麼個時候,因為要一層層通報上去,再一層層回過來,而且,總不能讓太后等著。
俞樺下車到近前跟衛兵說了幾句,指了指馬車。
衛兵瞭然地點點頭,其中一人朝裡頭喊了幾句,約莫半炷香的工夫,有個穿著灰藍色衣服的太監走了出來。
冬雪扶著易楚下了馬車走上前。
太監躬身行禮,「見過杜夫人,太后已經等著了,夫人請隨我進去。」
俞樺點頭笑道:「有勞公公帶路,」不動聲色地遞過去一個紅封,又恭敬地對易楚道,「我就在對面等著,夫人一出來,我就能看得到。」
易楚微微頜首,帶著冬雪跨過了門檻。
因易楚懷著身孕,太后體貼地派了軟轎過來。
軟轎是四個太監抬著,非常穩當。
冬雪隨在轎邊,小聲跟帶路的太監搭訕,「敢問公公怎麼稱呼?」
太監回答:「我姓陸。」
「啊,陸公公,」冬雪熱絡地招呼,「陸公公當差多久了?」
「沒多久,才三年。」
冬雪望著前頭長長的甬道道:「每天迎來送往,辛苦公公了。」
陸公公咧嘴一笑,「不辛苦,太后召見的人不多,就趙姑娘來得勤點兒,噢,她也剛到不久。」
趙姑娘,應該就是平涼侯家的趙十七吧?
杜仲曾說過,太后想抬舉她來牽制皇后。
按理說,她在場應該對自己有利,可她往日好像看自己很不順眼……易楚心頭跳了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平靜地聽著冬雪與陸公公一問一答地說著閑話。
軟轎穩穩噹噹地停在慈寧宮門口,易楚下了轎,換了上次見過的馮公公將她送到偏殿。偏殿門口仍是以前見過的蠟梅在等著。
蠟梅對著易楚友善地笑笑,「屋子裡很暖和,我服侍夫人脫了大衣裳吧?」
「不用,不用,」易楚連忙推辭,正要褪下斗篷,又紅著臉問道:「哪裡有凈房,早晨多喝了兩碗粥……」
通常人緊張的時候會有尿意,而且她又身懷六甲。
蠟梅瞭然,帶易楚到了凈房門口。
冬雪跟著進去伺候,再出來,易楚已經脫了外頭的斗篷。
蠟梅掃一眼她的腹部,悄悄地問:「杜夫人已經四個月了吧,腰身看著沒什麼變化?」
易楚點頭,「剛四個月,還沒怎麼顯懷。」
蠟梅老氣橫秋地答:「有的人顯懷早,有的人顯懷晚,都不一定。」說得好像她生過孩子般。
易楚忍不住笑。
蠟梅也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說:「我聽太後娘娘說的,長公主也有了身子,月份跟杜夫人差不多,好像也沒顯懷。」
說話間,已到了偏殿門口,蠟梅撩了帘子清脆地開口,「回稟娘娘,信義伯夫人到了。」
便聽到一個沉穩的聲音道:「快請進來。」
易楚深吸口氣,輕輕走了進去。
趙十七果然在,穿了件青蓮色雲水緞的禙子,打扮得很是素凈。
易楚先跪地給太後行了禮,又屈膝朝趙十七福了福,「趙姑娘,好久不見了,一向可好?」
趙十七急忙扶住她,「這可不敢當,該我給夫人行禮才是。」也屈膝福了福,很是客氣,完全不是以前飛揚跋扈居高臨下的態度。
或許近些日子在太後跟前受教長進了,又或者當著太后的面收斂了鋒芒。
不管怎樣,她既然客氣,易楚也親熱地說:「咱們之間用不著講究這些虛禮。」
太后慈愛地笑道:「你們年紀差不多,合該親親熱熱的,別讓這些禮數給生分了。」吩咐宮女,「快給杜夫人看座,十七,你也坐著。」
宮女搬了椅子過來,易楚不忙著坐,恭敬地說:「相公臨行前交代過,以前受娘娘照拂頗多,讓我時常進宮給娘娘請安,本應該早就拜見太后,只是身子不爽利,一直拖到現在,還請娘娘恕罪。」
盈盈又是一拜。
太后忙讓宮女扶住她,「信義伯也老大不小了,比皇帝還年長兩歲,好容易得此麟兒,應以子嗣為重。你有這個孝心就多多替杜家開枝散葉,為朝廷養育幾個肱骨之臣,哀家比什麼都開心。」
易楚應景地紅了臉。
太后又道:「這人上了年紀,脾氣也古怪起來,你們來不來看望哀家沒什麼,等生了孩子,讓孩子多來看看哀家才好。」
話說得十分真切。
想必心裡也是盼望著能有個孫子。
易楚默了默,想起俗話常說的「隔代親」,老人對兒女不待見,可對孫子孫女通常嬌寵得不行。
恐怕太后也是這般想法。
易楚附和著道:「含飴弄孫是一大樂事,沒準過了年,宮裡就熱鬧起來了,到時候娘娘可別嫌孩子們吵鬧。」
出了正月就要選秀,一下子進來十幾二十幾個花季少女,總會有三五人有孕。到時候太后何愁沒有孫子抱?
太后許是也想到這點,笑著點點頭,「那就借杜夫人吉言。」
正說著,宮女端來托盤,將四碟點心一一擺在易楚面前的桌子上,恭謹地問:「杜夫人喝茶還是水?」
易楚笑道:「我沒忌諱,在家裡也是喝茶的。」
太后就道:「把我這壺六安茶給杜夫人,六安茶口味清淡。」
易楚忙起身道謝,落座間,恰宮女取了茶壺來倒茶,一不小心,易楚的袖子籠著茶盅隨手一帶,茶盅歪倒,水灑了滿桌,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宮女忙不迭地跪下賠罪。
易楚笑道:「不怪你,是我不小心。」話音剛落,臉色立時變得蒼白,霎那間額角沁出細汗來,密密地鋪了一層。
宮女嚇傻了,慌道:「杜夫人,你怎麼了?」
易楚咬著牙,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