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池平跟陳宏話音一落,朝堂上登時炸開了鍋!

自建國以來,不是沒有過外命婦告狀告到皇帝面前的事情,但這麼高的級別這麼腌臢的事情就這麼直愣愣地捅出來,這是頭一次。如果說剛才眾御史告狀還只是停留在不疼不癢刺探皇帝與朝臣的態度的階段,那麼江郡君這一狀,確實把孟家從裡頭掀了個底朝天!

一個才亡故的國公的嫡孫,而且是唯一的嫡孫,剛滿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這是多大的醜聞?

徐翰早知道孟珍的這個嫡孫身體不好,早就估計這孩子撐不了多久了,但卻萬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出了這種事,不僅僅是孟家某些人沒有人性的問題,更是生生地打他的臉,這種情況下要是不查個清楚,真讓陰謀做下這種事情的人繼承了國公之位,那皇權的威嚴何在?他沉聲問道:「江郡君現在何處?」

陳宏答道:「她在殿外候著。」

徐翰道:「宣她進來!」

池平卻道:「陛下,昨日臣見到江郡君的時候,她跑得太快掉了鞋子,一路光著腳跑到御街上,兩腳全都給磨得鮮血淋漓,襪子都被血沁透了,雖然已經讓太醫看過,但走路怕是很艱難。」

徐翰聞聽此言也是一愣,隨即吩咐道:「准她坐推椅進來!」

所謂的推椅是一種類似輪椅的東西,比較簡陋,是受傷或者生病的人出來透風時使用的東西,在大殿覲見皇帝,便是壓根沒有雙腿也沒有弄個轎子抬進來的道理,所以這種推椅便成了不便行走之人上殿常用的東西。

旨意傳下去,誰知過了一會兒,江氏卻還是走了進來,只見她一身粗麻衣,腳踩著一雙麻履,頭上倒沒有按照重孝的規矩披麻,大概是怕衝撞了聖駕,只是用木簪子挽了個整齊的髮髻,她瘦的如同一把乾柴,顴骨凸起眼窩深陷,十分的憔悴,哪裡還像二十六七的少婦,竟如同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一般!江氏步履艱難地走到徐翰的龍案前噗通跪倒,緊接著頭便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徐翰見不得這樣的,忙道:「江郡君快起來,你有傷在身,有什麼話儘管與朕說,莫要多禮了!」說著又命宦官趕緊給她搬個凳子。

江氏卻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按著規矩做足了三拜九叩,雖然明顯身體虛弱,動作做得十分艱難,可這一套禮節下來卻沒有半點走形,尤其那頭磕的簡直砰砰作響,直讓人聽得心驚膽寒:這要不是宮殿的地上有地毯隔著,光這九個頭磕下來,只怕江氏的頭便要鮮血淋漓了。

江氏行完了覲見皇帝的大禮,這才直起身來跪好,對徐翰道:「想必大司馬跟陳府尹已經將臣婦所遭遇之事告知陛下……臣婦沒有其他可說的,只求陛下,能為我那小兒伸冤,莫要讓那些惡毒之人得償所願!」

徐翰微微點頭:「此事不光是你的家事,更是涉及到國法,且牽扯到國公之位,朕自然會查個清楚……只是你這般說話,可是因為你心中已有懷疑?」

江氏聞聽此言頓時淚如雨下:「陛下,昨日是臣婦的小兒滿月之日,因家中有喪事不能大辦,只請家中的幾位長輩過來坐坐圖個好兆頭。那孩子身體不好,所以並不敢抱出房門去,也不敢一次見人太多……家中親眷也都知道這事兒,再加上前院守靈離不開人,便沒有趕在一起過來,而是錯開時間依從過來。當時我另一個孩兒尿濕了褲子,因怕衝撞了客人,我便抱了他到另一個房間換衣,回來之後送走了客人,我再扭頭看孩子,卻見孩子已經斷了氣。」

徐翰皺眉道:「你說客人是誰?」

江氏輕聲道:「是我的二嬸張夫人。」

朝堂上頓時一片騷動,緊接著便有人叫道:「放肆!身為小輩誣陷長輩,你孟家就是這樣的家教!」

徐紹聞聲看去,說話的卻是秘書郎張雙江,這是個留了五綹長須的美髯公,而此時這位美髯公臉色黑如鍋底,胸口劇烈的起伏,這個不用別人提醒,徐紹也知道他為什麼火大:張夫人正是她一奶同胞的親妹。

這邊張雙江話音才落,那邊便有人冷哼一聲:「哎呦,為自己慘死的孩兒伸冤便是家教不好,…要這麼說為了讓丈夫白得個國公位置,害死人家才滿月的孩子的毒婦,更是家教不好了?不知你江家的家教——哎呀呀,我說錯了,這須怪不到美張郎身上,反正你埋怨江郡君要說是孟家的家教不好,這麼說起來張夫人犯了罪也還應該是她的夫家不好,南橘北枳,想必是孟瑜教妻無方了?」

這話說的太損了,看起來是說了半截子忽然改了主意給張雙江台階下,可是這種台階有還不如沒有呢!張夫人四十歲的人了卻被扯家教,特么家教什麼時候是夫家的家教了?更別說這一下子就把孟瑜給說成了幕後主謀。徐紹斜眼一看,哦,果然這時候外人不會亂摻和,發話的是刑部侍郎江遠,是江氏的表弟。

這倆人品級相近,位置也離得近,說完話便如鬥雞一般對峙起來,徐翰臉色不變,看都沒看那兩隻鬥雞,而是輕聲問江氏:「江氏,你可知道你此言一出,等於是告知天下你要告你的二嬸謀害你的孩兒!」

江氏聞言淚如雨下:「臣婦明白,可臣婦實在沒辦法想出其他答案了!這孩子從生下來就先天不足,臣婦夜夜不敢安眠,生怕閉上眼再睜開就聽不到他的呼吸了……生生熬到滿月,眼見著這孩子的個頭長了點,哭聲也壯了些,想著既然能把他養到滿月,就必然能再把他養到周歲,養成垂髫小兒養成翩翩少年……誰知道不過是離開那麼片刻,我的孩兒便丟了命!我是孟家的小輩,卻也是我那孩兒的親娘,我若是眼睜睜地看他丟了命,卻因為做下這等罪行的人是自己的長輩就不管不問,那我這輩子都沒法安眠!」

江氏說到這裡重又重重地磕了個頭:「陛下,臣婦的話句句屬實,孩子死前,我離開房間的時候,確實只有二嬸一人在屋中,後來出了房門,正好我婆婆過來,我們兩個一起送了二嬸出門,婆婆說要看孩子。走到裡間發現孩子斷了氣……要說不是二嬸,難道會是我婆婆么!」

江氏已經是疲憊的要命了,精神上的悲慟與重壓更是讓她的忍耐到了極限,她說完這句話,身體再也無法維持直直的跪立姿勢,撲倒在地上慟哭起來,她勉強用手撐著地面,不讓自己徹底撲倒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說:「陛下,臣婦的公公,丈夫……一夜之間都死了,當時定國公府從上到下竟然沒有一個成年的男人,那會兒我覺得天都要塌了,能撐下來,全因為家中還有孩子,腹中還有夫君的骨肉……幸好三弟即使趕回來,把家中的事情接手過去,我這才鬆了口氣……再後來,幾位叔父也趕了回來。我想著家裡終於又有主心骨了,誰知道,誰知道回來的不只有親人,還有催命鬼!」

她說著放聲大哭:「陛下,陛下,念在臣婦的公公為國家鞠躬盡瘁了幾十年卻不得善終的份上,念在臣婦的丈夫雖然沒有大功但好歹也為國效力十幾年的份上…求陛下為我家孩兒伸冤!」

徐翰揉揉太陽穴:「我明白了。你先起來坐下……陳宏,你現在立刻帶人去孟家,把孟家一干人等都帶來!」他說到這裡又停了一下,擺手道:「算了,不用全帶來,把夏夫人請過來,還有三位孟將軍和他們的夫人過來,還有她們的侍女,還有,把小孟三也叫來!」他說著看向江氏:「還需要叫別的什麼人過來么?」

江氏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想讓我家大娘帶了嬌嬌也過來,昨日我出來的時候也是暈了頭,現在想起來害怕的很……我不放心她們單獨在家。」

徐翰點點頭:「無妨,一會兒兩個孩子孩子過來,可先在宮中暫住,待事情查清楚再搬回去!」接著沖陳宏道:「陳宏,你與大理寺卿高鑒一同前去吧!」

高鑒心中糾結萬分,去叫幾個人過來罷了,至於把自己也扯上呢?這特么要去「請」過來的是一個國公夫人,兩個二品一個三品……好吧,幸好這件事讓鬧得太大,皇帝決定親自審,要是按照慣例讓他們兩個來審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這種死了一個孩子的小事兒顯然最多也就是讓國公之位挪挪窩,再沒有因為這種事兒動上幾個朝廷大員的道理——這種破事兒只可能查出來最可能的罪犯,至於罪證確鑿什麼的簡直扯淡……掐死個孩子能有啥物證?至於人證,忒瑪在場的一個一品夫人一個二品夫人一個四品郡君,又不是什麼謀逆的大罪,為個孩子,你特么能對人家用刑么?問詢都要注意遣詞造句,別踩了人家的尾巴,到最後人家一家人啥事兒沒有,自己弄得裡外不是人……

與高鑒的糾結不同,徐紹此時的心情比較複雜,他對江氏的印象是不錯的,孟端曾跟他提起過這個大嫂,在孟家,她一度是孟家唯一能夠被孟端視做親人的人了,可是這麼一個人,現在給徐紹的感覺卻有些彆扭……

是的,徐紹總覺得江氏有點彆扭,哪裡彆扭呢,徐紹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覺得大概是江氏作為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她未免太冷靜了吧?唉唉,這也沒啥,這種身份的女人本就該有處亂不驚的本事的……不過她的眼神真嚇人,時不時凌厲起來,像要吃人一樣。

為著這份彆扭,徐紹忍不住又多看了江氏一眼,然後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所以覺得彆扭,是因為江氏的動作不太不協調,應該是因為她不自覺地把腳往凳子底下躲了躲:他看到鞋子的模樣,恍然大悟,那是一雙素色的布鞋,跟身上的粗麻布的孝服很不搭調,應該是池平或者陳宏命人臨時準備的,替換她那雙據說跑在路上跑丟了的鞋子…要說這年頭的貴族女子走起路來是不會讓人看到鞋子的,但此時江氏穿的是麻布的袍子,並沒有平日里的禮服那麼長,所以露出鞋子很正常……而不管是鞋子不合孝期的規矩,還是露出鞋子這個動作本身,顯然都是讓江氏這個大家閨秀相當窘迫的,所以她才不自覺地把腳往凳子底下挪了挪。

這樣一個女人,即便在喪夫喪子的接連打擊下依然保持思維清晰言行,即便在如此悲慟的情況下依然能在御前侃侃而談……可是她依然是一個母親,一個為了兒子的死會發瘋的母親。孟家到宮門並不算遠,但那是對於平日里騎馬的徐紹而言,可對於一個平日里一定坐車坐轎的貴婦人而言,用雙腳走過去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而她走過去了,掉了鞋子而不自知,走的雙腳鮮血淋漓也不在乎……那一刻她只怕把所有的禮儀,規矩都拋到了腦後,滿心裡只有悲痛,只想著為兒子報仇吧?

而告完了御狀,她得以喘口氣,坐下來的時候,她才會為這雙不配套的鞋子窘迫起來。

徐紹的心中忽然有些酸澀: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這不過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她就算想要做點出格的事情也沒什麼奇怪的吧……我以為我是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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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是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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