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瑪法
「這麼早?」鱷有些詫異地站了起來,「不是說明天才到的嗎?」
成許疑惑地看著鱷,不解地問道:「大人,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明白?」
「呵呵,南方八部的巫醫也要來。塵使者原本說的是明天,不過那些人大概走得快了些。好了,我們快些出去迎接。對了,澄月呢?」鱷忽然想起今天自己一直沒有看到澄月,不由停住了腳步。
「澄月長老?不知道啊。難道澄月長老昨晚不是和大人你在一起的嗎?」成許自然不知道澄月的所在。鱷的私事,他可沒有那個膽量去打探。
「哦,可能是有事吧。」鱷不再說話,大步走出坑屋,匆匆趕向部落的大門。遠遠的,鱷便看見澄月的身影,急忙腳下加力,快步走了過去。
「澄月,你說身體有些不舒服,一早就跑去鶴梅長老那裡。我剛剛從鶴梅長老那回來,怎麼沒有看到你?你既然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要亂跑了啊。」鱷走到澄月身後,輕舒猿臂,摟住了澄月的柳腰。
澄月回頭深情地看了眼鱷,眼中滿溢著幸福的神色。輕輕地將頭靠在鱷的胸口,澄月柔聲道:「鱷,你來了。我去過鶴梅長老那裡了,沒有什麼事的。再說了,這些姐妹要不是我正好在這,恐怕一直要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呢。」
鱷臉上滿是笑意,低頭在澄月的唇間深深一吻,柔聲道:「那你就在這陪著她們曬嗎?真是個傻孩子。好啦,我們都回去吧。」
澄月將頭埋在鱷的懷中,低低回道:「嗯。」
兩人旁若無人地在那親熱,作為當事人自然毫無感覺;可一旁南方八部的人可就有些不滿了。這些巫醫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若不是天青長老提供了幾輛牛車,這幾百里路早已讓她們倒下了。現在被主人晾在這裡曬太陽,這些人都是在自己部落有著極高聲望的長老,幾時候受到過這樣的冷遇?見對面的那兩個人混當自己不存在似的在那親熱,這些個巫醫哪裡還能忍耐得住?紛紛喊了起來。這還是顧忌到這裡不是她們的部落,不然這些人早已叫罵起來了。
「啊,抱歉抱歉。」澄月急忙推開鱷,不住地向著那些人道歉。「這是我們少方的酋長鱷,也是我的丈夫。」見那些人露出副不解的神色,澄月又解釋道:「丈夫就是我家那口子,這是我們這裡的說法。」
鱷上前一步,伸手摟住澄月,溫言道:「大家一路辛苦了,還請快些進屋子休息。」說著,鱷就要讓開道路。只是鱷的視線在那些人之中迅速地掃視了一圈,忽然停了下來,牢牢地定在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上。
仍舊是那一頭輕舞飛揚的黑髮,仍舊是那一張抹滿顏色的面孔,仍舊是那高挑勻稱的身材……鱷不由自主地張嘴喊了出來:
「瑪法……姐姐?」
「你……真的是鱷?」瑪法方才聽到澄月介紹的時候,就開始不斷打量鱷的模樣和身形。「是!你就是鱷!阿籮!你和阿籮幾乎一個模樣!可是……可是你怎麼會這麼高?你不過十一歲啊。」
「咦?瑪法姐姐,你認識我家鱷啊?竟然連他今年才十一歲都知道。嘻嘻,一般人見到我家鱷,都會以為他二十齣頭了吶。」澄月語氣雖是輕鬆,但握著鱷的手心,卻已滿是汗水。
鱷臉上的笑容一滯,面沉如水,沉聲道:「瑪法巫醫,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鱷,他已經死了,一年之前就已經死去了。好了,天氣熱,大家就不要在這停留了,還是快些進屋休息。澄月,你陪大家先進去,我在這有點事情。瑪法巫醫,請和澄月進屋吧。」說著,鱷放開澄月,走向了瑪法身後。
「鱷……」瑪法的手無力地動了下,又收了回去。見到鱷這副模樣,心思機靈的瑪法哪裡還不知道他這是在怨恨自己那時的不信任呢?
「阿鈴姐,好久不見了。」鱷張開雙臂,將一個女子擁進了懷中。「阿雨和阿俐兩位姐姐還好嗎?」
阿鈴的眼淚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哽咽著說道:「鱷,弟弟,我的好弟弟。嗚嗚……姐姐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嗚嗚……我們都很好,瑪法姐一直在照顧我們……嗚嗚……」
鱷的眼睛也濕潤了。輕輕撫著阿鈴削瘦的後背,鱷便知道這話是自己的姐姐為了寬慰自己編造的謊言。自己當初走的時候,一時衝動燒了風方的莊稼,作為自己的親姐姐,阿鈴三人肯定會受到蘭的百般刁難,即使有瑪法的照顧,她們也不可能分到足夠的食物。阿鈴削瘦的身形,就是最好的證明。
想到這裡,鱷的臉孔變得猙獰扭曲起來,惡聲道:「姐姐,那個賤人是不是處處刁難你們?你們的弟弟現在已經是一方酋長了,你們受的辛苦,我去為你們討回來!那個蘭,難道以為我殺不了你嗎!」鱷腰間的非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憤怒,在劍鞘之中不住震顫,發出陣陣虎嘯龍吟之聲。
天青在旁聽到鱷這番話,不由大喜道:「鱷,果然是你嗎?這可太好了。我看這征討塗方的事情還早得很,不如我們這就回去把風方滅了吧!」天青所在的牛方和風方交惡將盡一年,天青自然巴不得鱷率人回去滅掉風方了。
阿鈴急忙推開鱷,擦乾眼淚,緊張地注視著鱷,哀求道:「鱷,我知道你是想為姐姐出氣。可風方畢竟是我們的家,風方的人都是我們的族人。鱷,姐姐求求你,你不要去報復風方,好嗎?要對付你的,只是蘭酋長一個人,不是族人們啊。鱷,這是姐姐這麼多年第一次求你,答應姐姐好嗎?」
鱷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心中的怒火,緩緩回道:「姐姐,我聽你的就是了。只是當初那些幫著蘭賤人對付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姐姐,這是我最低的要求了,若是你要我放過那些人的話,那麼即便你們不再認我這個弟弟,我也要血洗風方。」
看到阿鈴身邊幾人不相信的眼神,鱷冷笑道:「你們幾個,也是風方的吧?你叫燕是吧?風花長老是你阿媽,對嗎?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沒有那個實力?哼哼……嘿嘿……哈哈!莫說是一個小小的風方,就是再加上赫方、魚方,也不是我一人的對手!」說著,鱷探手拔出了早已躍躍欲試的非劍,抖手便是一記劍氣。只見那道新月形的劍氣,散發著清冷的毫光,激射而出,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長長大溝,最後撞上一座廢棄的坑屋。一聲巨響過後,那座坑屋的所在,出現了一個數丈寬的大坑。
那幾個女子哪曾見過這般威力的招術,便是夢中,她們未曾想象過世間還有這等事情,頓時一個個嚇得面如金紙,兩股戰戰。
鱷冷哼一聲,非劍稍稍一抖,做勢欲劈。那幾個女子見狀,兩眼一翻,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便癱軟在了地上。
「嘁!就這點膽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鱷不屑地撇撇嘴,抖手將非劍收回鞘中。非劍入鞘之時,還很是不甘願地顫了幾下,以示抗議。
其實任誰聽到鱷那番話,都會有些不信,便是一旁的天青也在暗暗搖頭。只是那幾個女子是風方的人,其中一人更是風花長老的女兒。鱷可是對風方的酋長和長老們恨之入骨,雖然不是仇人見面,但與仇人之女見面,也足以讓鱷分外眼紅了。雖然顧忌到阿鈴,鱷不敢將她們立時斬於劍下,但這威嚇之事,卻是難免。
「鱷……這……剛才那個……」阿鈴捂著嘴,驚恐地看著地上的那道深溝,結結巴巴著說不出話來。
鱷握住阿鈴的手,柔聲安慰道:「姐姐,不必擔心,不過是我的一點小小招術罷了。好了,外面熱得厲害,我們還是快些進屋吧。」
鱷拉起阿鈴的手,轉身環視了一圈還在那發愣的眾人,大聲道:「各位!難道你們喜歡在這曬太陽作日光浴嗎?都進屋休息去吧!澄月,你怎麼還在那發獃?」
澄月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拉起瑪法的手,招呼大家進屋:「大家都快些進屋休息吧!走了這麼遠的路,大家一定累壞了。我們先喝點水緩口氣,晚上燒些水給大家好好洗個澡,再吃點好東西。」
瑪法看著鱷,見鱷竟是半眼也沒有看向這邊,暗自嘆息了口氣,將千萬句想說的話兒,盡數咽了回去,跟在澄月身後走向少方。
「姐姐,我們也先進屋吧。放心,那幾個人我會叫人把她們抬進去的。」鱷不顧阿鈴不時回頭看向地上的那幾人,強拉著她走向自己的屋子。「成許,你叫幾個人,把地上的那幾個傢伙給我抬進棚子。」鱷對著還愣在一邊的成許喊道,特意在「抬」和「棚子」幾個字眼上加重了語氣。
成許自然知道鱷的意思,瞭然地回視了眼鱷,成許叫來幾個人,將地上的幾人綁在木棍上,抬進了平日里存放柴草的棚子。成許他們將那幾人放下之後,也不解開捆住她們的繩索,徑自拍拍屁股回到各自的屋中休息去了。這麼熱的天,多動一下可就是一身汗,反正那幾人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綁著也沒感覺,何必多此一舉呢?
「姐姐,你這次怎麼也來了?不是說只有各部的巫醫來嗎?」鱷拉著阿鈴進了屋子,遞上一杯涼水,不待阿鈴喝下,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阿鈴不滿地撇了眼鱷,先喝完那杯水,緩了口氣,這才說道:「你以為我想來啊?還不是那個蘭想排擠我。神意的使者大人說這次要調集八部的巫醫來這邊,每個巫醫都要帶上五個助手。那個蘭看我在部落裡面逐漸有些聲望了,害怕你的事情再次發生,自然要趕我出來了。」
「哼!我就知道是那個賤人乾的好事!」鱷手上微一使力,掌中的木杯已是應聲而碎。「先不說這些,那個賤人為何要排擠你呢?」
阿鈴嘆息一聲,道:「還不是你乾的好事。你小子一把火把那麼大一塊地都給燒了,立馬大家過冬的食物就不夠了。我是你姐姐,你小子跑了,自然是我倒霉。還好魚方的酋長和我們阿媽關係不錯,我去求了她幾次,借了不少食物回來。後來我們和牛方開戰,又是我去說動了赫方支持我們,那個蘭怎麼可能不忌諱我呢?要不是瑪法姐姐一直在照應我們,只怕我們早就被趕出去了。這次使者要瑪法姐姐她們來這,蘭就把我按到了助手裡面。哼,說得好聽,讓我再立些功勞,將來把酋長的位子傳給我。怎麼不讓阿尤來?還不是指望著塗方把我殺了,好讓阿尤當上酋長?」
鱷冷笑起來,恨聲道:「那個賤人手段還真是厲害啊!嘿嘿,可惜她大概沒有想到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還活得很滋潤。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沒事的。我和那個使者說說,你就留在我這裡幫著澄月她們處理些事務好了。哼!巫術拚鬥,不就是讓你們去作炮灰的嗎?」
「炮灰?那是什麼?」阿鈴一年多未見鱷,一時間還不能適應鱷嘴裡會不斷蹦出奇怪言語。
「就是讓你們擋在前面送死,給她們那些大巫者爭取時間的。」鱷當下將自己自鶴梅那裡得來的消息說了出來,「……就是這樣了。還不是讓你們先去送死,等塗方的那些巫者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你們身上的時候,她們再從背後發起攻擊。嘿嘿,這招可是夠陰的。可惜啊,玩陰的,你們加在一起也不見得是我的對手啊!」
阿鈴聞言,驚呼一聲,道:「啊呀!那瑪法姐姐豈不是危險了?鱷,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瑪法姐姐也留下來?」
「瑪法?她又與我何干?」鱷眼中憤恨之色一閃而逝,「當初她既然不相信我,我又何必跑去求她呢?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做了!」
「鱷!」阿鈴大喊一聲。
鱷眼中精光一閃,一道無形的氣牆壓了過去。阿鈴只覺自己好似被擠壓在無數石塊之下,驚恐地看著身前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終於發現那個天天被自己揪耳朵的小男孩,已經成長為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了。
鱷放開魂力,冷冷說道:「我是姐姐你的親弟弟不假,但我更是這少方的酋長,四方的首領,不再是那個可以被你呼來喝去的小不點了。阿鈴,這件事情你可以去和瑪法說,但要想我去幫她,除非她親自來求我,否則!想也不要想!」
「鱷……」阿鈴輕聲哀求道:「鱷,瑪法姐姐可是一直在照顧我們的。你以前不也和瑪法姐姐很要好嗎?為什麼會這樣呢?瑪法姐姐曾經和我說起過那件事,姐姐她也很後悔那時沒有相信你。鱷,姐姐求你了,幫幫瑪法姐姐吧。」
「幫她?我說了,只要她親自來求我,我自然會幫她的。」鱷猛地一揮手,止住了阿鈴的話。「姐姐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姐姐你可知道,當時我是多麼的孤苦無助?最親密的人出賣背叛了自己,最敬愛的人懷疑自己,那種滋味你可知道!要不是我命大,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說話嗎?只怕早已和阿媽見面多時了!那時候瑪法可曾想過這些!是,你們都辛苦、難過!就我整日里舒舒服服過快活日子!你可以去問問別人,看看我這一年是怎麼過來的!其中的種種艱辛,是你們可以承受的嗎!是一點後悔就可以彌補的嗎!」
鱷這一年來,心中的種種凄苦,還是第一次對外人說出來。這些話,鱷沒有對成許說過,沒有對葵虎說過,沒有對舞煙說過,沒有對顏馨說過,甚至連澄月都沒有說過。鱷激動地站起身來,在屋中四處走動,不住揮舞著手臂。「是!我是成為了少方的酋長,還獲得了一身不得了的本事!可是假如時間可以倒流,這些我寧可都不要!我最需要的是親情、友情和愛情,而不是這些身外之物!我曾經是那麼的喜歡瑪法姐姐,可就是我以為永遠會相信我的瑪法姐姐,最終也還是懷疑我、離棄了我!難道我就應該沒有人要嗎!好!你們都不要我,那我就好好得活下去,活下去給你們看看!看看是不是離了你們,我鱷就不行了!怎麼樣?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而且比在風方的時候,過得更滋潤,過得更快活!在這裡,我一句話就可以讓數千人辛勞,我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風方!你們總有一天會知道拋棄我的後果的!」
鱷雖然在不斷發泄著內心的怒火,眼淚卻早已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沒有親身經歷過被最親愛之人背叛離棄的人,是無法感受到鱷那種撕心裂肺、直入靈魂最深處的痛苦的。
鱷忽然停住了腳步,對著屋門的方向沉聲說道:「瑪法,還有澄月,你們進來吧。在外面站了那麼久,想必累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