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好好先生甘格林
送完女生，天黑時戴遜才回到杜公館。
杜先生正要吃飯，看到戴遜道：「小寶，吃過了伐？」
戴遜搖遙頭。
杜先生道：「那先陪我吃晚飯，吃完跟我出去一趟。」杜先生的作息時間晚起晚睡，飲食不規律，胃口也不好，所以一直和家人分開來吃小灶。
戴遜上樓回房放下書包，清理一下個人衛生，就下樓陪杜先生一起吃飯。
杜先生是浦東人。浦東人吃飯，口味偏好濃醬重味，喜歡紅燒，而紅燒的葷菜里要放很多醬油和冰糖，有點甜，看上去紅彤彤油光水亮的，如此調味出來的厚重醬汁十分下飯。
面前一碗油光鋥亮的紅燒大排，上面還有油煸過的香蔥，戴遜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氣扒下兩碗飯。
杜先生早已吃好，端著香茶看著戴遜狼吞虎咽，嘴角微翹著，用那一口標誌性的浦東腔上海話對戴遜道：「吃是實功，賭是對沖，嫖是落空。年輕人能多吃點是好事。慢慢吃，不要急，讓他們等等也無妨。」
杜先生敢讓別人等著，戴遜可不敢讓杜先生口中的那個「別人」乾等，還是速速解決。
夜間風寒，杜先生在長衫外披上狐裘戴上狐帽，帶著戴遜和保鏢秘書一起坐上小汽車，開往法國領事館。
法國領事館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在法國領事館門口，想必是已接到了杜公館打來的電話，法國領事甘格林（E.Koechlin，1928年底上任）算準時間，竟然提前等候在那裡。
一下車杜先生就對甘格林道：「甘格林領事，我沒來晚吧。」
戴遜趕忙為兩人翻譯。
甘格林笑著搖頭道：「杜先生一向很準時，一分不差。」說著兩人握了握手。
甘格林是新任的法國領事，前任領事范而迪是三大亨的「好朋友」，在任時每月要拿三大亨的例錢就有十八萬大洋，十八萬大洋有多少呢？
按當時的金銀比價，換成黃金差不多有近三千市兩。按現在的國際金價，價值差不多在兩百五十萬至三百五十萬美金之間，一年算下來，少說也有三千萬美金以上。實際上遠遠不止這點，如果按照美國1929年經濟危機爆發前的國內生產總值來計算，這個數字還要乘上五，而這僅僅只是法租界範圍內的賭博和煙土生意一個月的上供而已。
每一任法國駐滬領事只要舒舒服服坐在辦公室里喝兩年咖啡，回國后就是千萬富翁，坐擁萬貫家財，手要是再長點，那就是未知數。所以才說法國駐上海領事職位是法國外交部里的第一肥缺，遠不是躁動不安的安南和荒蕪的北非殖民地那些可憐總督們可比。
不過甘格林是最倒霉的一任，上任之初由於只是頂替回國述職的范而迪數月時間，張大帥欺他任期短位子坐不穩，便自作主張把每月的這十八萬大洋孝敬「節省」了下來，甘格林因為只是代理，所以也只好忍氣吞聲。誰都沒想到的是，范而迪人在上海時還好好的，一回法國老家就病倒了，結果一去就再也沒有能回到遠東來。
這下原本只是代理的甘格林火線上任，腳踩香蕉皮，一屁股就坐上了實缺，張大帥此時再想送錢已來不及了。
甘格林氣惱張大帥的無禮，一開口就是一月五十萬大洋的孝敬，這是三大亨所不能承受的數目，因為除了給甘格林的孝敬外，下面各級法國小頭目也要打點，總領事館、公董局、會審公廨、巡捕房和其它相當單位的眾家外快，每月總共要十二萬大洋，和給領事的十八萬大洋一起，對局內人都是明裡的，大家心照不宣。既然給甘格林漲了工資，那麼其他人漲不漲呢？所以不能答應。
於是黃老闆出面和甘格林談判，左談右談，好容易才降到了四十萬。
這還是個天大的數目。
杜先生不知打得什麼主意，仍舊不肯同意，只是推說生意不好作了，煙土價錢賤的不得了，一聲令下便把麾下所有的煙土生意搬出法租界。
向來煙土生意都是大頭，賭檔開得再風光也只能算小頭，張大帥手下只控制著法租界里的賭場生意，當然負擔不起巨額的例錢，就連原來的十八萬都交不起，在甘格林的逼迫下，只好無奈關閉了遠東第一大的賭場，其它大小賭檔也跟著倒閉，一時間法租界風氣一清，倒也清凈了不少。
張大帥失去了財力支持，手下門徒四散自尋門路，從此走上了下坡路。
就這樣雙方一拍兩散，甘格林少了主要財源，張大帥也丟掉了上海的產業，可謂兩敗俱傷。
張大帥拍拍屁股出走了，甘格林卻還要坐在上海總領事的寶座上，該辦的公務一件也少不得，給西貢和巴黎的孝敬也萬萬不能斷掉，只能辛辛苦苦作法蘭西老黃牛，吃的是草，擠的是奶。
東北硝煙未散，日本軍方又威脅要在上海進行「自由活動」，什麼是自由活動，青島的屠殺就是自由活動，東北的淪陷就是自由活動，這次竟然在遠東第一大都會上海又要「自由活動」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戰爭一觸即發。
一旦中日開戰，上海灘就是戰場，今日的鬧市廠房，明日就會化為一片焦土，損失的不止是中**民，旅滬的西洋人也要倒大霉，而且甘格林鐵定是排名前列。
所以，這次面對日本人的挑釁，甘格林主動出面調停，他有信心，只要自己出面，上海便不會爆發戰事。
因為就算日本國再怎麼氣焰囂張，也只是一個新興的亞洲帝國，幾乎沒有殖民地，資源極度匱乏，看來看去，也就只有傾舉國之力打造的海軍尚值一提，而自己的背後便是金光燦燦的歐陸霸主，世界第一陸軍強國，一戰的最後勝利者，巴黎和會的最大贏家，世界和平的守護者，國聯的支柱，國際秩序的制定者和維護者，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碩大金字招牌。
為了自己剛到手沒多久的領事寶座，為了以後的仕途前程和口袋裡的黃金銀元，甘格林先生只好勉為其難，一把攬下了據中調停的重擔。
甘格林期盼這將會成為自己外交生涯的一個頂峰，想想看，以一人之力化解一場迫在眉睫的戰爭，實在讓人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