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咄咄逼人
現在,法國領事甘格林先生就坐在了大談判桌的正中間,海上聞人杜先生受新到任的上海市長吳鐵城的邀請,作為南京國民政府的傳話人坐在了桌子的一端,戴遜坐在杜先生側后的一把胡桃木椅子上,手中捧著杯香濃的熱可可,而談判桌的另一端卻還空著。
「咔嚓、咔嚓」大鐘的秒鐘一分一秒也不停留,隨著時間的過去,屋中的氣氛變得尷尬且沉悶,開始時甘格林還通過戴遜的翻譯和杜先生談笑風生,順便誇戴遜幾句的機敏,但漸漸的開始無話可說。
戴遜手中的熱可可喝完了,續杯后又變冷,戴遜忍不住仰頭打了個大哈欠,於是戴遜手中的可可變成加了奶的咖啡。
現在,手中已是第三杯咖啡了。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大鐘敲響了十一下,甘格林臉色鐵青,杜先生臉色也不好,看樣子日本人是爽約了。
正在戴遜昏昏欲睡時,會議室的木門敲響了。
年青英俊的一等秘書敲門進來,用法語道:「領事先生,日本代表來了。」
甘格林揚起了濃厚的眉毛問道:「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村井倉松先生嗎?」
秘書回答道:「不是,是日本軍人。」
甘格林皺起眉頭,不過很快就鬆開了,有人來總比沒人來要好,軍人就軍人吧,那些狡猾的外交家可不比蠻橫的軍人好對付,於是口中道:「去請日本朋友上來。」
杜先生不動聲色地安坐在位子上,端起桌上已涼掉的茶水茗了一口,皺了皺眉頭,也不知是因為冷茶刺激了腸胃,還是因為日本人的遲到傷害了自尊。
不一會,一串皮靴重重踩在厚實木板上發出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直到門前停下,有人敲了敲門,甘格林開口道:「請近。」
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盯著門口看,想要穿透木門,先睹一下讓眾人久候的「客人」。
門開了,一等秘書打開了房門,然後乖覺地側過身來讓開了眾人的視線,露出了後面「尊貴」的客人。不得不說,與西方人站在一起,一作對比,他們真的很矮。
眾人禮貌的站了起來,甘格林也站了起來,但完全沒有離開自己位置的意思,只是微笑著伸出右手,就像來人是日本領事一樣。
兩名穿著深藍色海軍制服的日本軍人昂首挺胸大步走了進來,幾步來到桌前,一靠腳後跟,無視甘格林伸出的右手,齊刷刷敬了一個軍禮。
甘格林臉皮有點發僵,但仍舊不慌不忙,伸出的右手很自然向空著的椅子一擺,作了個請坐的手勢,動作自然且親切,然後坐回了自己那把舒服的大椅子上。
甘格林好心地問道:「兩位軍官先生想要些什麼?我這裡有法蘭西南美屬地所產的上等咖啡豆,美國領事贈送的美屬古巴產的雪茄,還有英國領事贈送的印度大吉嶺紅茶。啊,對了,東方人都是喜歡喝綠茶的,我這裡還有南京宋部長贈送的大紅袍茶葉,我保證,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在甘格林看來,外交交鋒早已經開始了,日本人遲到已給了國民政府這邊一個下馬威,為了公平公正,自己當然有責任要把羞辱還回去。於是甘格林短短几句熱情洋溢的客氣話就向日本人示了威,告訴日本人,我可有著很多的朋友,你們要小心點。這就是外交,就算客氣也沒好話。
日本海軍軍官普遍素質很高,二人顯然聽懂了甘格林的話裡有話,但沒有理睬。為首的那個利落的打開了手邊的文件夾,哇喇哇啦的大聲講起了日文,另一個開始作同聲翻譯,但他所翻譯的文字,即不是中文,也不是法文,而是標準牛津音的英文。
屋裡的人除了杜先生都多少能聽懂些英文,但這明顯不合規矩,但是沒人顧得上抗議,因為他們都被日本人的話驚呆了,戴遜開始湊在杜先生耳邊小聲為他做起翻譯。
「市長須對總領事表示道歉,制止抗日運動,解散抗日團體,賠償···駐軍退出···承認日租界地位及逐項權利···承認···承認···。附第1遣外艦隊鹽澤幸一司令官聲明:上海市長對於日本提出之要求,如不給予滿意答覆並將各項要求立即實行,海軍司令官將採取相當手段,以保護日本帝國之權利。以上。」
完全的威脅口氣,只提到要求,沒有一點付出的意思。
日本人說完遞上文件夾,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甘格林有些犯傻了,這還沒開談呢,連這邊的條件都沒聽,日本人就要走,完全不合規矩啊。
甘格林又一次站起來道:「兩位軍官先生先坐下,我們先喝杯茶,聽聽南京方面的條件,再慢慢談。」
為首的校官冷冷地用中文說道:「我們帶來的是份哀的美敦書,南京國民政府方面只有答應或反對的權利,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且我們也沒有接到要帶回中方條件之類的命令。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請恕下官告辭。」
說完敬了一禮,留下一屋子的人轉身就走了,前後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
滿屋子的人都臉色晦暗,默坐著回味日本人強硬態度後面的意味。
剛剛離去的秘書又噔噔噔的敲門進來,進門后俯下身在甘格林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甘格林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秘書,問道:「你確定?」
秘書點點頭。
甘格林嘆了口氣,轉頭對杜先生道:「日本人的第一先遣艦隊已經開到黃浦江里了。」戴遜在驚異過後趕忙為杜先生翻譯成中文。
杜先生表情平靜地站起來與甘格林握了握手道:「感謝領事先生為了上海的安定所作出的努力,今日杜某打攪了。」戴遜跟著站起來,哭喪著臉為杜先生作了翻譯。
甘格林沒有下樓來送,只是讓秘書下樓把杜先生送上小車。
車開出領事館后,杜先生努力維持的平和外表立即被打破了,杜先生眼露殺氣面色猙獰,重重一捶車門,罵了一句:「觸那娘。」
這句戴遜小時候曾經無比熟悉的「三字經」,已從杜先生口中戒掉多年,不想「老朋友」今日又有緣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