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夢
戴遜一路飛也似的逃回了家,直到杜公館大門前才猛按剎車,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吱」的一聲,在路面拖出一道長長的印痕。
戴遜一隻腳支著地,慢慢調勻紊亂的氣息,直到這時方才想起,臉上的唾液還沒有擦掉,用手一摸,早已干透了。
戴遜只好自嘲地道:「想不到我戴遜如今也有了唾面自乾的氣度。」不過還是使勁擦了擦。
戴遜又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這才推著自行車慢慢走進家門。
此時時辰還早,杜先生還在大客廳里會見客人,見到戴遜回來,只是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就又回過頭去。
戴遜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里關上門,撲倒在床上抱緊枕頭,把腦袋深深埋進鬆軟的鵝絨里,幾滴眼淚立刻被枕套吸干。
哭累了,戴遜就這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在夢裡,戴遜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自己又一次出生,又一次長大,還上了大學,學得東西也與現在學得大不相同。
夢裡有一種機器,方方正正,叫作電腦,電腦裡面有一個叫百度谷歌的東西,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都會回答。
夢裡還出現了飛機汽車高樓大廈,這些雖然現在也有,但在夢中又是好像完全不同的模樣,可以開到兩百公里每小時的汽車,可以坐幾百人的飛機,那還是汽車,是飛機嗎?
夢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只有在閃過某些特殊畫面時,戴遜才會有一絲熟悉感。
比如一個叫電視的東西,電視裡面說,日本人會與國民政府開戰,在中國的土地上燒殺搶掠。在歐洲也會有一場大戰,英美蘇俄,很多國家都會參戰,參戰的國家分為兩方,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戰那樣彼此廝殺,只是比二十年前的戰爭更加血腥慘烈。
國民政府,蘇俄,還有現在的一個個大人物都會成為過往雲煙。
至於自己熟悉的契爹杜先生,也只有一瞬的映像,就好像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一樣。
「二少爺,醒醒,快醒醒。」
就在戴遜被夢境纏繞的時候,傭人婁姐推醒了他。
戴遜被一下驚醒,一屁股坐了起來,眼睛直愣愣地瞧著婁姐。
婁姐被看得有點發毛,指指門,乾笑道:「我進來敲過門了,少爺沒有應,這才進來的。飯點到了,老爺要少爺下去一起吃。」
戴遜雖然受杜先生的寵愛,但畢竟不是真少爺,連姓氏都沒有改,小時候曾撫養他的大太太獨居小樓,也護不到他,所以家裡的傭人難免會看輕,這麼些年下來戴遜也習慣於對此無視了,再說地位擺在那裡,傭人也不敢太過分,不過在這樣的小事上難免就體現出來。
戴遜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婁姐正巴不得趕緊走人呢,也不行禮,一轉身,扭著屁股就出去了。
戴遜揉著太陽穴,剛剛那種莫名奇妙的怪夢自從十二歲后就時常會困擾著他,每當疲勞過度或是精神緊張時就會出現,醒來后還會伴有頭疼。
戴遜認為這不是什麼能對外人道的毛病,最主要是怕契爹知道,所以不敢找醫生來治,只能自己偷偷搞了點止疼和安眠的西藥,一個人默默忍受著,把這當作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戴遜給自己倒了杯水,吃了片止疼葯,又用冷水洗了把臉,細細回想起自己的夢境,雖然凌亂,而且遺忘了很多,但完全就像真的一樣。
戴遜一開始認為這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可能是發瘋的先兆,所以才不願告訴旁人,直到有一天,戴遜偶然從外籍老師那裡知道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狹義相對論和愛因斯坦這個名字,這才發現也許這凌亂的夢境並不原先想的那麼簡單,很可能隱藏著更大的秘密。
在戴遜的夢境中曾反覆出現過狹義相對論,甚至還看過愛因斯坦的相片,雖然知之不詳,但至少證明這不是巧合,也不是空想,因為在戴遜身處的環境里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狹義相對論的,甚至整個中國知道相對論的大學教授也不會有幾個。
於是戴遜經過反覆思考,翻看了不少書籍,得到了一種可能,預知夢。
從此以後,戴遜雖然不會刻意追求這種夢境,但每當做完夢后,都會儘可能回憶起每個細節,但是很難得到有用的信息,因為夢境里的一切的文字都無法辨識,這就影響到了很多記憶的價值,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夢的積累,未來在戴遜的眼裡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戴遜從夢裡得知的未來的「歷史」使得他對國家,對杜先生和自己的未來很是擔憂,暫且不談國家,單說自己,不論今後是狼狽逃亡還是凄慘死去,都不是什麼好事。
戴遜沒有多少時間思考,杜先生還在樓下等著呢。
戴遜到樓下餐廳,杜先生還沒有進食,杜先生見戴遜下樓了,端起飯碗道:「一起吃。」
這幾年裡杜先生又給自己添了一房姨太太,即伶人出身的四太太姚玉蘭,她還給杜先生生養了個女兒,取名杜美如,再加上九個男孩(包括戴遜在內),家裡可謂人丁興旺。
當然除了戴遜和維藩、維垣、維屏這幾個年長的兄弟,杜先生的其它子女除了逢年過節家裡來貴客外,就很少有機會能與杜先生一起坐下來吃頓飯,甚至連見面都要規定好時間。
實際上杜家的其它孩子們一般都與各自的母親吃住在一起,而且幾個姨太太互相間關係也不太好,甚至連平時見面都少。又到後來,杜家第二代漸漸長大,結婚生子,開枝散葉,家裡人丁愈發興旺,人多到幾張桌子都坐不下,後來杜家晚輩常常開玩笑說,杜府吃飯,席開十桌。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杜先生胃口一向不好,碗里只有半碗軟糯的大米飯,桌上的小菜倒是不少,有葷有素,做得也精緻,但被杜先生動過筷子的很少,幾乎是戴遜一個人,一雙筷子,一隻飯碗在唱獨角戲。
杜先生夾了幾筷子菜,慢條斯理把碗里的米飯吃完,然後端了杯茶漱口,才問戴遜道:「今天阿是不太順心?」
戴遜微微點點頭。杜先生問話,戴遜很少有不正面回答的,今天是個例外。
杜先生道:「做事,能刀切豆腐兩面光,兩面不得罪,那當然是最好的,但是有時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戴遜很有感觸地點點頭。
杜先生又道:「就像今天去抓你們學生子的那個副官,想要拍上面馬屁,打著維護治安的名義行事,其實還是一六年清黨那老一套,看現在**活躍,想要抓條大魚。其實呢,上面的司令才不在乎能抓到多少人,只希望能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既能安撫好社會輿論,又不給日本人找到借口。現在他一抓人,就把事情給搞大了,上下都不討好,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戴遜愣住了,他還以為杜先生是在說自己,沒想到杜先生說的是其它事。
杜先生道:「看開些。那邊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第一個懷疑你,說明他們一直沒把你當自己人,即然這樣那就不用再放在心上了。」
戴遜終於明白了,杜先生講這番話還是為了開導自己。
戴遜道:「我想要到大公司里幫忙。」大公司指的就是三鑫公司,上海灘上只有三鑫公司稱得上是大公司,以區別於其它公司,現在雖然三鑫這個名字是沒有了,但三鑫的種種生意還在,而且完全把持在杜先生手裡。
杜先生道:「你現在還小,讀書最重要了。」
戴遜搖頭道:「契爹放心,學校的功課我不會拉下的,而且我的歲數也不小了,契爹不就是比我還小就到上海討生活了嗎?」
杜先生笑道:「我那是沒辦法,不來上海闖就只能在鄉下種田,而且也吃不飽飯。」
不過杜先生看戴遜堅持,想想又道:「這樣,你就搞份兼職,賺點零花錢,也不要去大公司。我正好在一家紡織廠里入了股份,你就進去作個文員,邊做邊學,工資也不要從那裡支,我出好了。」其實一份工資,對於大老闆來說不過毛毛雨,但人情大過天,杜先生卻是這點便宜也不願去占。
戴遜得償所願,自然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