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談判

在郁乾崆的計算中，按現在的行情，洪福里二百幢新式石庫門房子如果全租出去，每月租金可以達到九千大洋，如果出租率按九成計，就是八千出頭，每月再向工部局繳納一千元的房屋稅，還要雇傭更多的職員來管理洪福里，還有為了保平安而向各方面支出的交際費用，每月到手的也不過六千元左右。

這還是要沒有租金拖欠和房屋過多空置的理想情況，才能達到的收入水平。

在眼前這幾年，六千大洋幾乎是要虧本的價碼，尤其是第一年出租率肯定不夠九成，還要四處多打廣告的情況下，虧本是一定的。

但是以後呢，郁乾崆認為現在的租界地價還在上升階段，租金也有上升空間，說不定三五年以後，洪福里就可以像三年前自己預期的那樣月入一萬甚至更多。

郁乾崆貌似明白了戴遜的意圖，用眼前可預計的虧損換取未來不可估計的盈利，所以眼前這份合約才會有嚴厲的違約條款，如果德昌公司違約，不但要雙倍賠償押金，還要雙倍賠償五年合約期內剩餘的合同金額，算下來最高可達百萬的違約金。

真是後生可畏。

不過郁乾崆是真的動心了，這樣一份穩定收益的大合同正是郁家現在所需要的，有了這樣一份合同在，德昌公司不但可以保住洪福里的產權，還能向銀行貸出更多的現金，解決燃眉之急，真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更何況郁乾崆心裡還有一層打算，如果眼前的年輕人真的能將洪福里經營得大大超過自己預期，大不了拼著繳巨額違約金，到時候也要把洪福里收回來。

雖然郁乾崆心裡很滿意，不過表面上還要討價還價一番。

為了抬價，郁乾崆故意刁難道：「合同是不錯，只是不知你們有沒有能力實施，當然我不是懷疑杜先生的財力，上海人人都知道杜先生的手面大，只是你也說了這是你們兩個晚輩私人的生意。」

戴遜早有準備，也不多言語，從皮包里拿出一張支票來，直接遞了過去。

郁乾崆接過來一看，是一張金城銀行的十萬大洋支票，這張支票正是昨天杜維藩剛從金城銀行貸出來的。

郁乾崆點點頭表示滿意，又道：「不介意我打個電話核實一下吧？」

戴遜無所畏懼道：「當然作生意嘛，小心無大錯。」

郁乾崆就當著戴遜的面，給部下打了個電話，把支票的號碼報了一遍，讓他去向銀行查證，然後就把支票還給了戴遜。

「杜公館果然財力雄厚。」雖然有心就此成交，但郁乾崆還是要再試探一下，又道：「不過，具體到合同上，對於我方的違約賠償是否太過嚴厲了一些，而且租金上升空間也少了一點。」

戴遜露出一個大家心裡明白的表情，道：「違約金，那是不可討論的條款。違約金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保證合同的安全，只要合同能順利完成，違約金是多是少又有什麼關係呢？至於租金，不知道郁老闆有什麼合理建議？」

郁乾崆眯著眼，道：「頭五年每月租金和以後各次續約的租金上限都提高五百元。」

戴遜沉吟道：「這個···」

這樣一進一出，就是十二萬，這樣的讓步實在太大了，如果直接答應，搞不好會弄巧成拙，但是直接回絕好像也不行。

戴遜裝作為難道：「以後的租金上限不是不可以再提高一點，但是頭五年的租金是不能再漲了，本來每月六千就有虧本的可能，這樣一來，我們的負擔可就更重了。」

郁乾崆哈哈一笑道：「算啦，算啦，年輕人出來做事，我們做長輩的總要支持一下嘛。說起來你與我侄子翰林也是好朋友，對吧？」

好朋友？戴遜哭笑不得，郁翰林現在恨不得自己出門被車撞吧。

戴遜苦澀道：「只是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郁乾崆道：「你們兩個都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我很期待你們能和好，以後還做好朋友。」

戴遜點頭道：「我只能儘力彌合兩人關係。」

郁乾崆感嘆道：「唉，我的這個侄子，我是知道的。不過就算你們不能和好如初，我也代表我父親歡迎你隨時到郁家來作客。」

「那合同？」

「就照你說的，只增加以後每次續約價格的上限，頭五年還是每月六千。」郁乾崆故作豪爽道。

「切。」戴遜心中暗罵，還以為他真大方呢，搞了半天還是寸步不讓。

戴遜可不甘心一直被佔便宜，總要佔回來些便宜才像話，於是道：「還有一項補充條款，洪福里的保險必須提高到一百萬以上，而且我們之間的合約也要納入保險內，包括火險，財產險等等。」

郁乾崆對這點沒有異議，畢竟德昌公司要向銀行貸款，這份保險也是需要的。

好不容易兩人達成了初步協議。

郁乾崆道：「這份協議我會讓秘書一式兩份，我還要向董事長請示一下，最後再找律師作公證，不知你們準備幾號簽約？」

戴遜道：「就這個月25號吧，在一月份簽掉，然後好好過個春節。以後也是每月25號付租金。」

郁乾崆與戴遜握手作別。

戴遜帶著雙方擬定的協議走出德昌大廈，因為與郁乾崆的談判進行得比較順利，所以現在還沒到與司機約定的一小時。

戴遜忍不住跑到樓旁的一個角落裡，對著牆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發財了！

這下真的發財了！

這份合同中的陷阱不僅僅是馬上就要開始的一·二八事變，更重要的是其中那不起眼的所謂五年續約制度。

按照合約規定，下一次續約將是民國二十六年（1937），也就是抗戰形成的上海孤島時期之前的半年。第二次續約是民國三十一年（1942），而在41年的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的孤島時期就將結束，協議中交給德昌公司的租金也將急劇萎縮。最後就是第三次續約，在民國三十六年（1947），此時正是中國前所未有的通貨膨脹時代，只要在合同里的付款方式上動一點小手段，就可以賺得缽滿瓢溢。至於1952年，也許這份合同不會延續到那個時候。

這才是這份合同的真相。

戴遜等於是用未來二十年分期付款的方式折價買下了一隻下金蛋的母雞，而且這隻母雞在戴遜手裡也許會下鑽石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