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長夜漫漫（四）

「東北『勘亂』這些年也就陳明仁守四平還有點戰績，剩下的什麼新一軍、新六軍，結果最終還不是被摧枯拉朽！」幾杯烈酒下肚，李延年已經不免有些微醺之意。隨口點評起陳明仁這個黃埔軍校第一期的同僚來。1947年夏奉命守衛四平的是陳明仁的國民革命軍第七十一軍。第七十一軍是由蔣介石的警衛部隊改編組建的，下轄第八十七、第八十八、第九十一三個師。

「陳明仁這個人算上是一員虎將，可惜就是太愛戴高帽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他那麼在乎名譽，又怎麼會死戰到底呢！」李延年回想起少年時代，諸多黃埔軍校的學員兵參與第二次東征時，曾經隸屬於黃埔軍校第一期第六隊陳明仁調任第一軍第二師第四團三連中尉排長。在東莞戰鬥中，他親自指揮全排搶佔制高點，乘敵不備繳了陳炯明1個營的槍，被升為3連連長。隨後，率部攻打惠州城，又陳明仁首先登上城頭與敵展開肉搏，最終後繼部隊一擁而上，攻克惠州。戰役結束后的第3天，在慶功會上，蔣介石親發口令，吹三番號向陳明仁致敬，還帶頭呼口號：「向陳明仁看齊！」命令到會全體官兵舉槍向陳明仁致敬，併當場宣布提升陳明仁為營長。此後，陳明仁一直都自以為是蔣的嫡系，對蔣忠心耿耿。但蔣介石卻認為陳明仁性格剛強、飛揚跋扈，不好駕馭，事實並不怎麼重用他。

而在東北戰場之上，杜聿明更深知陳明仁的個性，說兩句好話就能讓他賣命。每逢戰事緊急，有硬仗要打，他儘可能不動用自己的嫡系部隊新一軍和新六軍，而讓陳明仁第七十一軍去衝鋒陷陣。「民國三十六年春德惠被圍，新一軍、新六軍都不敢增援。杜聿明就說：『除陳軍長無人敢解此圍。』陳明仁一聽果然貿然跑去，結果把第八十八師丟個精光，第八十七師也垮了，軍部也稀爛了。他的特務團原來有1500人，這一打也就只剩300人。懷德被圍，杜聿明又說：『陳軍長去解圍，一定馬到成功。』他一聽又冒冒失失地跑去，好容易補充起來的隊伍，這一打又打掉兩個整師，把他本人特務團的9個連全都打掉了，剩下百來人，還是多半彩號。杜聿明就像哄小孩一樣，把他的隊伍快全部哄掉了。」對於**之中這種保全自己，犧牲別人的作派，李延年早已司空見慣，此刻說起這段四平之戰的故事更多少替陳明仁不值。

但是陳明仁在第七十一軍的威望還是挺高的。由於軍里團以上的軍官大多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加上他資格較老，敢做敢為，部下都認為跟著他不會吃虧。因此杜聿明又命令陳明仁死守四平，牽制東北民主聯軍軍主力，對於他和第七十一軍來說，雖然是一件凶多吉少的事。，陳明仁還是在不到一個月內煞費苦心的構築了防禦體系，決心守到底。

當時陳明仁手頭的部隊有第七十一軍的直屬隊、第八十七師、第八十八師和前來增援的第十三軍所屬第五十四師。附屬的還有5個保安團和公主嶺保安大隊，但這些都是在我軍打擊下逃到四平的地方雜牌武裝。第七十一軍中沒有一個團是滿編的，軍部直屬隊原有特務團、工兵營、炮兵營和通訊營等單位，在懷德和公主嶺遭我軍打擊后，只剩1700餘人，相當一個團兵力。第八十八師在懷德幾乎被全殲，此時是與暫編第三師合併拼湊起來的。前來增援的第五十四師也有兩個團在通化、本溪遭我軍打擊，也是損失過半。統計起來，正規的戰鬥人員不過18000多人。

靠這點可憐的兵力，又是士氣低落的敗兵，如何能守住四平這個大城市？陳明仁採取了與**守四平不同的方式。外圍陣地有些但不是很強，集中力量守市區。四平這座城市被一條橫貫南北的鐵路分為兩半，東區是老百姓住宅區，房屋比較矮小破舊，西區則是曾經的日本住宅區和政府機構所在，有很多堅固的樓房可以改造為永久性工事。因此陳明仁把全城分為四個守備區；天橋以北為第一區，部署第八十七師防禦；城東南為第二區，由第五十四師防禦；鐵路以西的城西南部為第三區，由保安17團等防禦；城西為第四區，由第八十八師防禦。

在城西的中心地帶。陳明仁布置了核心守備區。這裡背靠中央銀行、電力局、市政府、油庫等要害部門，前面有運動場、中央公園等大片開闊地。陳明仁把軍部設在有堅固樓房的日本學校內，將軍部直屬隊和八個營的總預備隊控制在自己手中。在各守備區根據地形和房屋分佈，構築大小火力點；各區之間相互聯繫，形成帶形陣地網狀配備。每個陣地都布置一線二線，嚴令一線死守，不準退到二線。設督察隊和憲兵隊監視各部隊，總預備隊備有20輛卡車用以支援，炮兵分到各區使用。

從1947年6月4日到11日，根據總部命令，東北民主聯軍第一縱隊、鄧華縱隊和六縱第十七師共7個師及軍區5個炮兵營，陸續集結於四平城外，準備奪取四平。由一縱司令李天佑負責統一指揮攻城部隊行動。第二、三、四、六四個縱隊的10個師和5個獨立師、2個騎兵師共17個師，則機動於四平以南和東南地區，準備阻擊瀋陽北援之敵。可以說為了奪取四平，東北民主聯軍的全部主力到齊，決心與**大戰一場，一舉拿下四平，斬斷長春和瀋陽之間的聯繫，將東北的**攔腰斬斷。

由於第七十一軍的幾個師都是從懷德和公主屯退下來的殘兵敗將，前來增援的第五十四師也傷了元氣。因此東北民主聯軍從一開始就沒把陳明仁放在眼裡，認為第七十一軍敗退四平，士氣低落。東北民主聯軍兵力3倍於其，大炮也占絕對優勢，從上到下都認為打下四平是沒有問題的。

果然從6月11日掃蕩外圍的戰鬥來看，進展非常輕鬆。6月11日夜鄧華縱隊向四平飛機場發起進攻，很快佔領了機場，全殲敵人一個營。13日晚，一縱第二師的一個營又以勇猛動作拿下四平西南外圍的新立屯。並打退了保安十七團的多次反衝鋒。守住了新立屯和紅窯堡壘。為14日夜晚的總攻開闢了道路。

6月14日20時東北民主聯軍脫胎換骨的炮兵首先發難。試射之後，向中央公園的**炮兵陣地、火車站、大橋和第七十一軍軍部各打100發炮彈。四平城內頓時濃煙滾滾，多處起火。20分鐘炮火準備后，一縱第一、第二師和鄧華縱隊第三師從三個方向發起進攻。一縱二師由於先佔領了新立屯棚紅窯堡壘，推進迅速，不到一小時就突破了敵軍防線，首先在四平西南角打開一個缺口。到深夜，一縱一師也從海豐屯突破了。只是鄧縱第三師由於準備不足，被守軍火力壓制，一夜未能突破。

15、16日兩天，在一縱的突破口上雙方展開了激烈爭奪。陳明仁命令第八十八師集中火力猛烈轟擊東北民主聯軍的突破口，並組織部隊進行多次反衝鋒，企圖將突入城裡的東北民主聯軍部隊擠出去。第八十八師師長親自指揮兩個營的兵力反覆衝鋒，與我軍展開巷戰。但是由於一縱的突擊部隊勇敢頑強，一步不退。第二、三梯隊又前赴後繼，保持著強大的攻擊力。最終第八十八師師長受傷，兩個營長也都戰死，參與反擊的兩個營幾乎陣亡，幾無生還。

雖然打進了四平城裡，但東北民主聯軍也感到陳明仁比想象的要頑強。經過三晝夜巷戰雖然打垮**的反衝鋒，但一縱第一、第二兩師卻各付出1500人以上之傷亡，但進佔地區仍是狹小，俘虜不足千人。為此**不得不改變部署，讓鄧華調出一個師支援一縱向縱深突破，同時投入總預備隊—六縱第十七師。

從17日開始，一縱向陳明仁的核心工事發起進攻。六縱第十七師投入戰鬥，接替已經苦戰幾晝夜的一縱第一師繼續進攻。18日，鄧華縱隊在西北角衝破敵軍防線，殺入城北，與第十七師對**形成兩面夾攻。在核心陣地外圍的日本神社、游泳池、電信大樓、中央銀行、市政府、油庫等地都在進行激烈戰鬥。陳明仁所部利用堅固樓房，以輕重機槍和步槍構成火力網—前沿地堡配衝鋒槍、步槍和一二挺輕機槍，重點工事配重機槍和六零炮，再後面是迫擊炮。在樓房上則設上中下三層火力。我軍沿街道向樓房接近時，陳明仁所部用縱火和投燃燒炸彈的辦法，阻擋東北民主聯軍推進。同時位於東部的炮兵陣地不斷向東北民主聯軍的後續梯隊炮擊。當東北民主聯軍發動擅長的夜襲之時，輕重火力則一齊開火，炮兵更是看步兵槍彈的火光打到哪裡，他們就向哪裡炮擊。

由於陳明仁在戰前宣布死守四平的決心。他說：「生死關頭，欲走無路；唯有合力奮戰，以戰圖存。」他立下遺囑，並抬出為自己準備的棺材示眾。更在每條防線都設立了督戰隊，每個據點裡都由老兵監視新兵。這就與野外作戰不一樣了。野戰中新兵一逃，老兵也制止不住，於是兵敗如山倒。而今陳明仁逼迫他們人自為戰，並且斷絕了他們的後路，於是再怕死的人也得拚命作戰了。這一點恐怕是東北民主聯軍在城市攻堅戰中所沒有想到的。

面對**的頑抗，東北民主聯軍迅速又投入了六縱第十八師參加四平巷戰。在強大攻勢面前，19日銀行、市政府和電信局大樓相繼被攻克。20日晚，第七十一軍軍部被攻佔。陳明仁的弟弟—特務團團長陳明信被俘，但陳明仁依舊死戰不退，將主力轉移到東區繼續堅守。

經過8天的血戰，東北民主聯軍雖然攻佔了四平的一半。但戰鬥之殘酷激烈是前所未有的。雖然守軍遭受了沉重打擊，但攻堅部隊也付出了巨大傷亡。一縱第一師和六縱第十七師都已打得筋疲力盡，鄧縱也相當疲勞。6月21日，**和羅榮桓聯名電令各縱隊指揮官—「……我傷亡已逾8000餘人。決付出15000的傷亡，再以一個禮拜的時間，將此仗打到底，達到完全殲滅敵人和打垮敵之守城信心。」

最終從6月21日起，東北民主聯軍開始進攻四平鐵路以東市區。一縱第三師、六縱第十六、第十七、第十八三個師和鄧華縱隊全部投入戰鬥。十八師從四平車站以南突破，鄧縱從天橋與鐵路公園之間突破，進入東區。原來估計陳明仁的部隊剩下不多，使一把勁就拿下來了。然而，21、22日兩天戰鬥，雙方依舊打得你死我活，幾乎比西區爭奪戰還要激烈。

**的防禦顯然比在西區作戰時顯得更有經驗。東北民主聯軍第一梯隊衝到前沿時，**立即組織猛烈炮火打後面的第二梯隊。然後集中力量與火力反擊第一梯隊，使攻堅一方前後不能策應，傷亡很大。而東北民主聯軍每佔領一片地區后，**用炮火轟擊，將房屋統統打爛，讓對手立足之地，而東北民主聯軍採用的對策是：用土工作業挖交通溝、隱蔽部，向敵接近。包抄敵人或分割敵人防區，組織好火力后，再發起攻擊，避免傷亡。在敵人反衝鋒時堅決地打，爭取大量殺傷敵人。

22日夜裡，鄧華縱隊的第一、第三師突入東區后，連續奪取4個地堡。擊退了陳明仁親自組織5次反衝鋒，但是在23日清晨晨的最後一次反衝鋒前，鄧縱遭到了**炮火的猛烈攻擊，傷亡過大，被迫退出。一縱司令李天佑不得不於23日報告**：「昨日戰鬥甚慢，估計尚需三四天才能解決戰鬥。鄧縱傷亡過大，目前只能依靠六縱。」

而同樣守軍此刻也已支持不住了，陳明仁所屬第八十八師已全部打光了，第八十七師和第五十四師也是傷亡大半。為了支撐局面，陳明仁徵用了一切可以作戰的人力—把省府官員、警察、鐵路警、兵站、醫院、車站等所有人員，加上城外跑進來的外地保安隊，統統拿起武器參戰。天橋以南陣地是第八十七師與第五十四師的接合部，陳明仁擔心這裡會被突破。在無兵可調的情況下，陳明仁把直屬隊獸力營的200多名馬夫組織起來，由50多歲的老營長帶領，扛著槍擔任防禦。這些一向被長官看不起的馬夫們，居然防守了4個晝夜。往返衝擊十幾次，四平之戰結束時，全營只剩30多人了。

如此慘烈的攻防戰，其最終的關鍵也就在於誰能更快的獲得增援。四平激戰正酣，陳明仁不斷向瀋陽和南京求援。蔣介石極為震驚，終於下令抽調第五十三軍開赴東北增援。並給杜聿明下了嚴厲的命令：限6月30日以前解四平之圍。6月17日，鄭洞國指揮第五十三軍進攻本溪，佔領本溪之後，匆匆作了防禦部署，即於6月20日趕到鐵嶺，部署大軍北上解四平之圍。這一次杜聿明調集了一切可以調出的兵力共9個師，交給鄭洞國指揮。

經過分析情報，杜聿明認為「共軍」主力可能埋伏在開原以東地區，待國民黨援軍通過後，他們就會切斷中長鐵路，迫使**在鐵嶺、開原以北地區與其決戰。這樣不僅救不了四平，十幾萬援軍也有被消滅的危險。鄭洞國與各軍首領研究后，作了如下部署：以戰鬥力最強的新六軍攻佔開原以東地區，掩護主力沿中長路向四平開進。第九十三軍由昌圖北進，第五十二軍的第一九五師殿後；待他們開始行動后，本溪的第五十三軍即迅速北上支援，做總預備隊。隨戰鬥發展，從左翼迂迴向四平以西前進。同時出動空軍配合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