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龍興關外(四)
「在抗戰時期,國府年產生鐵不過3、4萬噸,鋼材不過萬餘噸,發電容量不足20萬千瓦,而且,所有的陸上通道均被堵死,僅靠『駝峰空運』這麼杯水車薪的接濟,也生產出了相當數量的軍火,但到了抗戰勝利后,鋼產量,發電容量等最少也增長了3-5倍,但是軍工生產卻絲毫沒有多大發展。」面對東北戰場的困局,葉永茂雖然沒有身臨其地,但在上海聽到和看到的種種已經可以說是觸目驚心了。
「國府自持以全國而敵一隅,長期輕視**的實力,認為三至六個月就能打垮**,即使在初期受挫后,也盲目樂觀,直到劉鄧大軍挺進中原后,才開始重視**,對於購買外國裝備往往一拋千金,而對進口機械設備以自制軍火則非常吝嗇,抗戰期間,國民黨的軍火工業之所以會有大的發展,是由於被日本壓制。但戡亂以來,國府上下卻對軍工生產一直抱著維持的態度,此外上行下效與爭權奪利也大大拖了軍工生產的後腿。直到軍事局勢趨於不利,美國又不願大規模物資援助,而是採取有限援助的方式,黃金外匯又將耗盡的情況下,才想起要大力發展軍工生產,但此時局勢已不可為,而且各地的經濟也己瀕於崩潰,只能說為時已晚啊!」經歷抗戰和「戡亂「兩個不同時期的李延年此刻惟有苦笑。
而與1948年初,長春僅有40萬人口(其中10萬人是國民黨軍隊和家屬、留守人員)而在**東北野戰軍攻佔四平之後還逃亡了近一半人口的長春相比。維持西柏林250萬居民所需要大量的生活用品,其中包括糧食、布匹、藥品、煤炭甚至某些機器設備的難度可想而知。但是憑藉著強大的空中運輸和管制能力,美國及其盟國還是迅速滿足了西柏林居民每天4500噸的最低日需求量,並不斷使空運入西柏林的物資數量逐步攀升。
而與之相比,長春的情況則艱難的多。雖然早在日偽統治時期,作為「偽滿州國」的「首都」和「關東軍」司令部的所在地,日本關東軍為了獨霸滿州曾大力經營過這座城市,在城內街道及近郊區修築了許多永久性、半永久性工事,如碉堡、壕溝、坑道、瞭望台等,樣樣俱全。
長春城中心的關東軍司令部、在鄉軍人會、空軍司令部和大興公司等四個高大建築物,矗立在十字路口的四角上,前三座建築物的地下室,均有鋼筋水泥築成的坑道通過寬闊的馬路,彼此相連。更有笨重的鐵閘門,可以彼此隔絕。四座建築物的地上部分,都是厚牆鐵窗加上鋼筋水泥屋頂,連中型飛機的轟炸都不能損傷他們。
在往南去的中央大街西側,還有曾經偽滿洲國的「中央銀行」。這是一座異常堅固的建築物,全部外牆均用花崗石砌成,厚度在一米以上。室內可儲存大批糧食、彈藥、淡水,還可自行發電。曾經的遠征軍名將—鄭洞國奉命堅守長春之後,便將兵團司令部以後就設置在這裡。
市內各主要街道都寬約60米左右,街與街之間和各大建築物之間都留有許多草坪、花園空地,距離足夠發揚火力。重要的街口還修築有水泥地堡。為了長期固守長春,**自1947年秋季戰局不利,便環市構築了很多鋼筋水泥地堡,並用戰壕將其聯繫起來。城四周還設有寬3米、深2米的外壕,壕內有縱射火力點,壕外則架設鐵絲網等障礙物,最終使整個長春在日本侵略軍遺留工事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個具有現代化防禦體系的城市。
但是如此堅固的整體要塞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這座陸路交通已經被隔絕的城市所仰仗的兩座主要機場—西郊的大房身機場和東郊的寬城子機場相對孤立於整體的防禦體系之外,極易遭遇打擊,成為了長春整體防禦體系的「阿喀琉斯之踵」(注2)。
雖然1948年5月中旬,駐守長春的鄭洞國便從情報獲悉,東野各部隊在長春四周活動頻繁,並有主力部隊源源開來,兵力估計在三、四個縱隊以上。由此判斷東野可能即將進攻長春,而長春防禦的當務之急莫過於保證飛機場的安全。而在日益強大的**東北野戰軍的炮火面前,保衛機場的安全事實上便意味著要將共軍的部隊阻隔在其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因此1948年5月21日,鄭洞國命令新七軍新三十八師主力和暫第六十一師突然由長春西門向外出擊,沿飛機場以北向西北方向進攻。原滇系部隊曾澤生的第六十軍以第一八二師跟進,開始進展比較順利,沒遇到多大抵抗就佔領了長春西北60裡外的小合隆鎮。鄭洞國親自到小合隆視察,指示新三十八師師長抓緊在附近搜集糧食,並在大房身機場外圍構築工事。
「鄭洞國這個人善於帶兵,堪稱將才。又兼性格溫和,擅長交際,因此上上下下不無對他頗多照應。但此人領兵多年卻從不鑽營,更不喜政治手腕,算的上是**楷模了。可惜的是在目前這糜爛的局勢之下,象他這樣的人註定只能是一個犧牲品。」雖然與鄭洞國同屬黃埔軍校一期,但由於分屬學生分隊,因此李延年與這個同學交往並不多。只是因為鄭洞國在軍校之中曾鬧過一個笑話,卻也令李延年對其印象深刻。
據說鄭洞國初到廣州之時,由於報考軍校心切,曾經在自己石門中學校友的幫助之下,冒自己的同鄉「黃鱉」之名頂替報考。同為黃埔軍校一期的黃鱉因為擔心自己一次考試不過,因此報名二次。鄭洞國以其之名報考黃埔軍校倒也順利通過。這件事本倒天衣無縫,但偏偏鄭洞國又恰巧與黃鰲分為一隊。玉石每日的出操點名,往往是兩個人同時喊話答到,鬧出不少笑話。直到有一天,鄭洞國終於忍受不了思想上的壓力。鼓起勇氣向軍校領導坦白說明了此時的來龍去脈,並表決心,這種舉動純屬為了滿腔熱情投入革命,無奈之舉並無它圖。並且他還提出了補考的申請。軍校不予追究,鄭洞國獲准繼續留下學習。
此後在黃埔師生所參加的東征、北伐之中,李延年雖然和鄭洞國同樣無役不與,但大軍茫茫,兩人也少有交集。真正令李延年在戰場之上記住這位同學的還是在抗日戰爭的民族浩劫之中。1937年9月下旬,日軍以三個精銳師團的兵力進犯保定,鄭洞國率第二師固守保定城至漕河一線陣地,多次予敵以重創。但由於兩翼友軍的崩潰,第二師被日軍騎兵迂迴包圍,但鄭洞國仍率部與日軍血戰一晝夜。保定城防被攻破后,還與日軍展開巷戰,最後因孤掌難鳴不得已突圍而去。即使如此,鄭洞國不斷派出敢死隊喬裝成日軍部隊,沿途打擊日軍,其鬥志之頑強可見一斑。
1938年底,鄭洞國出任國民黨第一支機械化部隊——新編第11軍(后改為第5軍)副軍長兼榮譽第一師師長。次年12月,他率榮譽第一師參加崑崙關戰役,幾乎一舉圍殲日本陸軍第五師團第十二旅團,擊斃日本旅團長中村正雄少將,可謂一戰成名。此後又以其為人謙和,被委任以中國遠征軍駐印新一軍軍長之職。
「當時的印緬戰場之上,美國人狂妄自大,英國人又慣常耍滑頭。杜聿明、羅卓英都沒有和他們搞好關係。本來這新一軍軍長的位置是留給邱清泉邱瘋子的,聽說當時邱清泉連幕僚都找好了,還到處找人請假外交禮儀和吃西餐的方式。但終因為國防部顧忌他脾氣太過暴躁,怕和美國佬—史迪威鬧反。最終還是經杜聿明的推薦,派鄭洞國去了。」事實上對於中國遠征軍駐印新一軍軍長的職位當時**上下垂涎的並非只有邱清泉一人,畢竟除了全副美式裝備、同盟國強大的後勤保障之外,率領虎賁之師揚威海外更可以說是每個中**人的夢想。但這其中的坎坷和艱難卻又有誰能真正了解。李延年雖然沒有親往印度,但是卻早已對這一職位背後所要承擔的壓力和屈辱洞若觀火了,所謂「弱國無外交」,中國積貧積弱多年,在西方列強面前有何尊嚴可言,中國遠征軍在他們眼中說的好聽點是盟軍,說的難聽點不過是一群來自東方的炮灰而已。
早在中國遠征軍駐印軍組建之處,史迪威便搬出西方殖民軍隊的那一套,叫囂:「只要中國士兵,不要中**官,尤其不要來自中國的高級軍官。」想將中國遠征軍中的營以上軍官全部由美國人擔任,並先後從美國召集來300多名軍官準備接替中**官的職務。緬北反攻戰役之初,史迪威及其美國同僚更是不願讓鄭洞國過問軍事,甚至不同意讓中國的師一級軍官行使前線指揮權,事事必以美國人馬首是瞻。
在這樣的情況下,鄭洞國既要想方設法的與美國人搞好關係,保證美援的落實,又必須在驕傲自大的美國人面前,小心翼翼的維護國民政府和中**隊的威信和利益。同時為了顧全大局,還不得不拿出相當的精力,去平息和調解官兵對美國人的種種不滿和憤恨情緒,以上種種對於身為中國遠征軍駐印新一軍軍長的鄭洞國來說只能用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來形容。
新一軍所屬各師和直屬部隊,在印度的蘭姆迦營地受訓半年,於1943年10月緬甸雨季結束之後,陸續開赴前線。最終在胡康谷地一雪前恥,重創了號稱「熱帶叢林之王」的日本陸軍第十八師團,打出了中**人的威風。隨後橫掃緬北,攻克緬北重鎮密支那,光復八莫、臘戎等地。與滇西遠征軍相配合,基本全殲了日軍精銳的第十八師團、第五十六師團,重創了日本陸軍第二師團、第三十三師團,並殲滅日本陸軍第四十九師團、第五十三師團各一部,前後斃傷日軍十餘萬人,可謂是中**人在對日作戰中最為揚眉吐氣的一仗。
「鄭洞國能爭善戰,卻永遠過不了人情這一關。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他被關麟征排擠,削掉了軍權。孑然一人在長沙又遇上大火,險些喪命。要不是老同學杜光亭一封電報,請他去榮譽第一師『屈就』師長一職,他後面的軍旅生涯還真的很難說。因此杜聿明對他有知遇之恩,東北這池混水他是不得不淌。只是沒有想到最後會落得一個困死長春的下場啊!」幾千年的儒學教化,使得中國人最終知遇之恩,因此鄭洞國放棄在湯恩伯手下的高官厚祿奔赴東北,在李延年看來也不足為奇。而這在東北期間,無論是在杜聿明、陳誠還是衛立煌麾下,鄭洞國都勤勤懇懇,到處充當「救火隊員」,東北的局面可以說一半以上是由鄭洞國支撐起來的。但是即便是這樣的名將在面對長春這一座孤城之時,也同樣是一籌莫展,回天乏術。
長春守軍雖然包括有新七軍、第六十軍以及第一兵團直屬部隊、長春警備司令部所屬部隊、新一軍留守處部隊、青年教導第一團以及一些地方保安部隊,共計十萬餘人。但其中真正可堪一戰的兵員並不多。新七軍是陳誠1947年冬以新一軍的新三十八師為基礎,加上原保安第十二支隊改編的暫六十一師以及暫五十六師擴編而成的,總兵力雖然有三萬餘人,但是這三個師之中,除了第三十八師保存了駐印軍的老班底之外,暫五十六師的前身原偽滿洲國鐵石部隊,經收編之後空運東北,在戰場上屢遭敗績,雖然擁有七千之眾,但戰鬥力極弱。暫六十一師由地方團隊改編而成,雖經訓練但戰鬥力也僅稍微強於暫五十六師而已。因此即便是號稱精銳的新七軍,也就只有新三十八師尚稱能戰,其他兩個師都是徒有虛名。第六十軍是雲南部隊,雖然成立已久,全軍也有三萬餘人,但是開進東北以來,也是屢遭重創,特別是1947年冬的永吉守備戰中損失甚重,雖然經過補充,但是一直未能恢復元氣。
其他地方部隊,多是一些地主武裝,來作戰不足,騷擾百姓有餘。每每都自稱有幾千甚至幾萬之眾,但大多都是無兵司令。鄭洞國從其中收編了兩個騎兵旅和一個騎兵團,其他的一律逐出城去。同時由於糧食緊張,鄭洞國又將收容各地逃難的學生,編組成一個幼年兵團並將長春市內的高小和初中學生編入其中,但是目前只能是為了防止他們餓死,也避免到處滋事而已。
因此當鄭洞國抽調兩個主力師試圖擴大長春防禦圈的形成,事實上造成了城內的空虛。**立即下令駐梨樹的一縱、駐伊通的六縱潛行出擊,奪取大房身機場,並切斷新七軍兩個師的退路。這一擊可以說是正中鄭洞國的要害。擔任大房身機場守備的正是新七軍之中戰鬥力最弱的暫五十六師。因此東北野戰軍六縱第十六師第四十七團僅用了半個小時,乾脆利索地全殲暫56師師部、一個團部及守衛的敵軍300餘人,便佔領了大房身機場。鄭洞國聽說大房身機場失守,極為震驚,立即下令新三十八師和暫六十一師投入反擊,想利用東北野戰軍立足未穩之際,奪回機場。
「大房身機場之戰,可以說印緬遠征軍最後的輝煌。25日中午,新三十八師師長史說親自指揮兩個團向大房身機場發起反攻,並用大炮轟擊機場外圍的各據點,想把共軍擠出去。正當雙方酣戰之時,共軍悍將李天佑的一縱主力突然從側翼殺來,在新三十八師右翼擔任掩護的暫六十一師當即被衝垮,四下潰散。共軍逼近新三十八師師部,部隊招架不住,師部官員都勸史說下令後撤。不過史說考慮到如果自己跑了,前方進攻機場的兩個團必遭殲滅。只有硬著頭皮頂住,或許還有希望。他一邊喝令炮兵還擊,讓後衛團跑步前來增援。部下還是動搖猶豫,紛紛想跑。史說又氣又急,命令衛士就地打開鋪蓋,躺在上面怒吼:『我就睡在這裡了,看你們哪個要退?!』這才把部下鎮住,大家返身死戰。待後衛部隊趕到,史說才收攏部隊,匆匆撤回長春城內。這場惡戰,長春守軍遭受沉重打擊,暫五十六師約兩個團被殲,一個副師長和兩個團長被俘。暫六十一師也損失了兩個營,只有新三十八師在敵方兩個主力縱隊的夾擊之下基本保全。但是機場失手,長春守軍十萬之眾只能依靠空投補給了。」對於曾經擔任過任中國遠征軍新第一軍參謀長的史說在大房身機場爭奪戰中的表現,李延年備感欽佩。但是這一枝獨秀卻難掩滿目的頹色,在隨後的日子裡長春陷入了長達大半年的圍困之中,而**所指揮的東北野戰軍也隨即展開一舉定鼎的全面戰略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