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登門砸場(六)

此之前，儘管過得艱難困苦，峰谷城的武士軍官們好正統公門武士的身份，一向將河對面那些野武士視為村野匹夫，峰谷城的每一樣公物都證明和保障著他們的這種正統地位和精神勝利。在物質條件較差的情況下，這種精神勝利可以相當程度地彌補很多缺憾。然而此刻這種精神上的優勢卻被徹底摧毀了！野武士們肆意踐踏和搜刮著公家才配享有的東西，他們的每一步都是踐踏在這些公門武士的心頭傷口之上，掠走的每一樣公家事物都象是從這些公門武士身上剜了一塊肉！武士們如此失落，雜兵們也不能例外，他們過的比武士們更苦，因此這種精神勝利可以說是他們生活中的唯一亮光，而此刻他們的世界已完全被黑暗籠罩。雖然荷甲執槍守衛著自己的家園，可很多雜兵卻都忍不住與妻兒老少抱頭痛哭起來，其狀慘不忍睹。看著這一幕幕慘狀，徐膽忽然覺得自己是否玩大了點。儘管他剛到峰谷城，還沒有太多的代入感，但這種恥辱感並不能完全與他絕緣，而下層官兵和民眾們雖然承受了難以言狀的羞恥，但事後一旦引導不善，矛頭就會指向自己，那時可就玩火**了。

峰谷城雖然不甚大，屬於公家的地盤更只有那麼點，但明郡豪傑們搜颳得太過仔細，好多笨重玩意還要仔細琢磨拆卸搬遷的方法，以至於整整搜颳了一天都還意猶未盡。議事堂基本上給他們拆成了空架子，兵營的每張床鋪也都給他們運過河去了——那暫時倒還不妨事，峰谷城的官兵缺額甚多，剩下的都是本地招募，因此從來都在自己家裡住宿，但看到自己本應可以居住的地方被拆得稀巴爛。誰也不會高興得起來。但明郡豪傑們完全沒有感受到身上承受的仇恨目光之灼熱，依舊我行我素地大搜特搶，到了掌燈時分，大規模搜刮基本上告一段落，搬了一天家地野武士都回到了關海法身邊，一邊滿意地捶著酸痛的腰背，一邊七嘴八舌地彙報著自己的收穫。此時徐膽的底氣稍微足了一點——因為白少成的確沒有算錯帳，更不曾錯查漏查，峰谷城上上下下的確只能搜出那十貫錢而已。但被豪傑們借題發揮搜颳去的公物設施則不計其數，難以計算。何況他們不僅搜刮，還搞破壞，日後對這種破壞的修繕，更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個難以預料地數字。

徐膽耐心聽完明郡豪傑們向關海法報告戰果后，拱手說：「關老太爺，今天是不是就這樣了？你交代的事，晚輩自會加緊辦，希望下個月你們再來時。能夠皆大歡喜，都不傷面子，更加深情義，嘿嘿。」

「你這小子還算有些意思。」關海法拍了拍徐膽的肩膀：「究竟說你什麼好呢，無能？懦弱？嘿嘿，又不太象啊！」

此事又有一個野武士悄悄對關海法說了兩句，他的臉色忽然一變，對徐膽說：「小子，你既然說公家地方都由我們搜，那你的宅邸為什麼不讓我們進？」

「不會啊。你們不是去了么？」徐膽指著飲馬橋頭那一堆尚未運過橋的戰利品說：「那座屏風就是城守宅邸客廳里的嘛，還有那邊鍋里煮的，不就是……」

「不對，有一個武姬，就是最初站在你身後那個穿藍衣服的，據說老是守在你地卧室不肯讓人進去！」

徐膽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起初的直爽忽然間煙消雲散，開始扭扭捏捏地說：「就一間卧室而已，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好看的。關老太爺，被子總得給我留一條吧，不然晚上挺冷的。」

「冷？那就抱著你

睡唄！」

明郡好漢中忽然有人冒了這樣一句，於是眾人哄堂大笑，但峰谷城這邊卻沒一個人笑得出來。關海法冷笑著盯著徐膽，舉起食指搖了搖：「什麼都沒有？明明有一口大箱子！」

徐膽垂下了眼睛，抗辯道：「我這才到。那是我的私人物品，不值錢的。」

「你是不是城守？是不是代表這座城的公家官員？那你的東西自然就是公物了，我們可說好了，公物隨我們處置啊！」關海法愈發覺得有鬼，振臂一呼道：「兄弟們，再走一趟，老子要親眼看看究竟是些什麼寶貝！」

這回徐膽可急了，掙扎著要上前抗爭，結果給幾個野神將推推搡搡地就輕易撂在了一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明郡好漢們殺向城守宅邸。不一會，藍也被群豪們轟殺出門。臉漲得通紅——要不是徐膽事先嚴令她不得動手，這一路已不知砍了多少企圖趁機輕薄她兩下的咸豬手。須臾，裡面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關海法親自提著那口箱子走出來丟在徐膽面前，冷笑道：「小子，你打的好埋伏，竟然企圖拿那些不值錢的公物矇混我們過關，藏著的大筆錢財卻不交出來！」

徐膽急迫地解釋道：「關老太爺，事情是這樣地：我們峰谷城已經斷餉幾個月了，這些錢是我向安平城商人借的，準備先給城裡官兵把欠餉發上，可剛來就遇到這件大事，還沒顧得上發。所以這三百多貫不是什麼公款，而是早就該發給大家的餉銀，是峰谷城五百官兵的私房錢，實在不能作數的，不能拿，不能拿啊！」

經過一天的搶掠，明郡豪傑們自關海法以下已沒有一個人還把峰谷城的官兵們看作是直立行走的動物了，鄙視之情溢於言表，拿到巨款再吐出來更是想都不用想。此時關海法已徹底懶得再跟徐膽廢話了，率眾推推搡搡地在峰谷城武士們中間開出一條路來，眾人扛著戰利品哼著山歌大踏步就走上飲馬橋過河去了。直到他們離開飲馬橋東岸一箭之地，關海法的狂笑依然傳到了峰谷城的夜空之中：「老子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們多計較了，下個月準備好錢等我們，哈哈哈哈！」

明郡豪傑們消失在視野中之後，峰谷城地官兵們都將目光轉向了徐膽，一如早晨那般將空氣凝固了下來等待徐膽說些什麼。但早晨時大家企圖從徐膽身上找到一些歡樂，此時卻想從他身上找到一些安慰或者一絲希望。對於這些充滿期盼神色的目光，徐膽選擇了無視，他自顧自地打了一個哈欠說：「***，澡盆毛巾都搶了去，今晚沒法洗乾淨睡覺了！咦，大家怎麼還不走？」

烏赤力通紅的眼眶中忍不住流下淚來：「城守大人，大家於心不甘哪！臉丟盡了且不說，四個月的餉銀眼看著就被搶走了！好多人都指望著那些錢還債和買米下鍋呢，這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是嗎？」徐膽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冷峻陰暗：「這時候知道丟人了，知道肉痛了？早幹什麼去了，他們衝進城時你們阻攔了嗎？」

數百名官兵都羞慚地低下了頭，但又忍不住想從徐膽的臉色中得出他會不會賠償這筆還未發放到手就被奪走的餉銀，於是紛紛又抬起頭將渴望地眼光向徐膽投射而去。過了好一會，徐膽才說：「我要回去休息了，你們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會成現在這樣吧，明天日出時校場集合，我會給你們一個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