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改制(一)
二天黎明，烏赤力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家門。軍在峰谷城的軍戶家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身為百長的烏赤力也不能免俗。因為他家子女甚多，一夜間更是給老婆罵得腦袋腫了三倍，幾乎沒合過眼，此時以上操為名離開住所，未嘗不是有躲避這種精神折磨的意思。
此時天色尚黑，卻已有不少武士和士兵蹲在各自家門外，看來日子都不好過。昨日明郡群豪的搶掠對他們的精神創傷過於劇烈，以至於大多數人出現了眼神迷離、精神恍惚的癥狀，蹲在家門口一言不發。烏赤力看了一會這些人，發覺自己的精神狀態與他們相比算是上佳水準了，方才獲得了一些心理安慰。在一群糊塗人中，稍微清醒一點的人容易更加清醒，以顯示自己的高人一等——於是他走到一些熟識的武士和士兵面前，問他們為何不到校場去。所有被問到的人都以迷離的眼神傻乎乎的看著他，說：「去了，那傢伙就能給我們發餉？」
這種臆測連烏赤力都不能相信，但他終究還是邁開大步走向了坡頂的校場。峰谷城的校場是二十年前修築的，本已陳舊老化，又經過了昨日明郡群豪的搶掠破襲，此時簡直是滿目瘡痍，遍地廢墟。在已被拆成瓦堆的觀景台面前，烏赤力找到了現任城守徐膽，他見了烏赤力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說：「你來得倒早，其他人呢？」
烏赤力在徐膽的語氣中琢磨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得老實回答：「很多人都起來了，但有些失魂落魄，暫時不想過來，是否需要卑職去催促他們？」
徐膽搖頭說：「不著急。還早，我們等到日出。」
待到日出時分，校場上也不過稀稀拉拉的來了不到三百人，其餘的人有些還在床上醉生夢死，有些蹲在家門口發獃哪裡都不想去，還有少部分心存對抗心理的，來到校場路口就不進去，遠遠地看徐膽會玩出什麼花樣。徐膽也不催促這些人，拿來花名冊點了一次名后。對在場地人宣布：「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從今天開始，峰谷城由北國公司全面接管，包括城中所有財產物資、公職人員和軍士。點名不到場的做自動辭職處理，不同意為北國公司服務的現在可以提出，立即可以辭職。」
烏赤力立即抗議道：「什麼北國公司？從來沒聽說過！」
徐膽展開了手中的一紙協議書：「看到沒有，這是安平王的大印。本來可以詳細解釋一下，可我看現在說再多你們也懶得聽——就這麼說吧，現在這座城不歸其他任何人管了，總大將也好。司農使也罷，他們都管不到這裡。安平王要過問這裡的事務都要通過北國公司，北國公司在這裡的代言人就是本人，你們明白了沒有？」
烏赤力連連搖頭說：「卑職聽不明白，只覺得城守大人你是在說，這座城現在你說了算，是么？」
徐膽說：「正是如此。」
烏赤力大聲嘆氣道：「那何必多此一舉？你本來就是城守，這座城本來就是你說了算嘛！不過總大將不能管的話，好像是挺自在的，可是……那樣說來。這裡地事，總大將是不會管了？那明郡土豪們下次再打過來怎麼辦？」
徐膽攤了攤手說：「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各位，北國公司的飯不是那麼容易吃的。而且今後大家就算是幹得好升職升級什麼的，也都是北國公司內部的階級體系，公家不會認可。哪怕你在公司當上了千戶，離開公司也只是個光棍武士而已，所以沒信心幹下去，不願意幹下去的現在就可以退出了。」
這些醜話一說，下面的三百人立即炸了窩，竊竊私語和低聲咒罵了一會後，又有五六十人扭頭走出了行列。烏赤力本也想撒丫子走人，到別處尋找生活去，卻給白少成悄悄拉住了。他疑惑地看了白少成一眼，白少成低聲說：「看看他真要說什麼不遲。」
過了一會。待秩序稍定后，徐膽擺出了一副劍拔弩張的立正姿勢，喝令眾人：「都隨我的動作來做，眼觀鼻，鼻觀心，雙臂伸直用力下垂，指尖指地，足尖繃緊，全身繃緊立定不動！」
眾人當然看不懂徐膽做出地雷克薩標準軍姿。但都一一照做了。做了后才發現這種姿勢雖然簡單，卻真是要命。活生生將身體的每一個部件拉扯到極限，乃是自己與自己為難的極致。不一會，十幾名士兵已忍不住鬆懈了下來，歪七倒八地橫了一地——這些人本來身體孱弱，當兵就是混口飯吃，也沒有別的一技之長，因此在徐膽的惡
催逼下仍留了下來，但軍姿一站就露了馬腳。徐膽離開隊列，按自行辭職對待。其餘的人見徐膽兇惡，雖然站得渾身大不自在，卻也暗暗加了兩把精神，足足過了一盞茶時間，方才有人陸續軟癱了下來，徐膽也不再趕他們走，只叫他們原地坐下休息。
半個小時后，大多數武士和士兵都頂不住了，先後軟了下來，只有幾個身體強健的士兵仍不依不饒地硬挺著與徐膽較勁。徐膽這才終止了此次勞命傷財的集體站軍姿活動，大聲說：「今天就到此為止，經過幾關的考驗，全無士氣的，思想複雜地，身體孱弱和意志不堅的都淘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二百三十人都算是本城武士和軍士中稍微像樣一點的，值得好好培養。那麼，現在就聽本人宣布處置方案！凡自行辭職者，士兵每人發放五十錢遣散費，武士發放一百錢遣散費，同時革去武士稱號，降為庶民！」
話音剛落，蹲在校場口看熱鬧的人中立即發出了大聲喧嘩，幾個衣冠不整的武士狂奔了過來，向徐膽大叫道：「城守大人，你不能這樣！」
「我為何不能這樣？」徐膽露出了猙獰面目，從懷中取出二等神將地印盒四方展示了一回：「我乃天宮殿認可的神將，提拔或廢黜武士稱號真是本人職權之一！更何況峰谷城已為我北國公司所有，而等瞻前顧後，首鼠兩端，身為武士卻尸位素餐，碌碌無為，就連集合點名這種小事都要觀望不進，留著何用？全部開除，絕無人情可講！再鬧一句的，按照士兵待遇發遣散費了！」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徐膽說這些話時將語氣神態拿捏得十足，盡顯大流氓本色，將那些自行或被迫自行辭職的武士們梗得說不出話來，再想著一百錢遣散費可能會變成五十錢，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看著這些人，徐膽倒有些失望——他倒真希望這些人中能有幾個不要命地，拼了老命與他抗爭，這樣的人倒還可用，但這些被淘汰者顯然全都符合被淘汰的條件，並無一人有此血性。總共用不過十多貫錢擺平了峰谷城半數以上官兵的下崗遣散問題后，徐膽回頭對剩下的人宣布：「從今天起，你們就成為北國公司峰谷保安隊的一分子了，待遇先按照原有的兩倍執行，也就是士兵一百三十錢，武士兩貫，都是按月發放，絕對不會再虧欠大家了！」
人群中只傳出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並沒有出現徐膽預料中的集體歡呼。白少成首先開口了：「城守大人，那二百多人地遣散費倒是好說，不過十多貫而已，想必你用自己的積蓄也支付得起，可你昨天才被明郡土豪搶了三百多貫，現在拿什麼來付這每個月近七十貫地軍餉？」
徐膽微微一笑：「喲，你的算術水平不錯嘛，一口氣就算出新的軍餉額度了？」
白少成說：「卑職一直負責錢糧事務，尋常數字自然是頃刻間便心中有數。」
徐膽點了點頭說：「不錯，暫時我這裡的確是沒有現錢。」
眾人齊聲驚呼道：「什麼？」
徐膽立即出聲壓制了騷動：「但是現錢有什麼用？」
這種問題似乎從來沒有人考慮過，眾人立即七嘴八舌地鬧了起來，反而嘈雜得半句話都聽不清楚。徐膽再次壓下了眾人的議論，大聲說：「現錢的唯一用處，就是拿來買東西，對不對？」
「是有怎樣？」烏赤力有氣無力地說：「大人，卑職家人口甚多，急需人手，您再不說些有實際意義的話解決這個問題，咱可要回去看孩子了。」
徐膽說：「哼哼，烏赤力，你需要錢買糧，甚至還需要錢來僱人幫你照看家務是么？」
「是呀是呀。」烏赤力喜出望外地說：「大人能立即給我發欠餉，幫助卑職克服這些困難嗎？」
「現錢沒有，但這個東西你們可以拿去。」徐膽搖著頭從懷中取出了一大把紙票——這些紙票印得花花綠綠，雖然圖案頗為粗陋，但紙張質地和花色圖案已讓從來沒見過市面的峰谷城鄉巴佬們目瞪口呆。這些紙票上標註著不同的數額，有「當十」、「當百」、「當貫」等等，每張票上都蓋著一枚小印章。徐膽盯著烏赤力說：「你四個月的欠餉是四貫，我再給你預發一個月的，按照新標準發，一共就是六貫。那，這六張『當貫』拿去，就是你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