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新氣象(一)
月十五日，被派往憔郡執行任務的白少成回到了晦明城。未及洗去風塵，他連家都來不及回便匆忙來到城守宅邸復命。一路行來，竟有耳目一新之感：原本髒亂泥濘的峰谷城大街被清掃得乾乾淨淨，泥濘濕滑處都鋪了炭渣，行走起來比以前輕快多了；如烏赤力那般家中小孩甚多的家庭，原本門前總是晾滿了臭烘烘、濕漉漉的小兒尿布和床單，此時也一條不見，市容整潔得令人髮指；再往高處走時，原來被北明郡豪強們拆得烏煙瘴氣的政務堂、議事堂、兵營等公家處所都已拆平，連城守宅邸也被拆掉了，在原來那塊地皮上圍起了一大圈籬笆，裡面分片新建了幾排木屋，雖然頗為簡陋，但是形式統一，排列整齊，看上去倒不覺得多麼寒酸，反而多了一座內城——雖然簡陋得如臨時營地一般，但身處城池之中，似乎還是可以姑且被稱為「內城」的。
看守籬笆大門的兩名士兵都穿著一身乾淨筆挺的軍服，遠看過去似乎挺威武雄壯，但近看時白少成卻忍不住笑出來：原來這二人他都挺熟，都是被千百人反覆蹂躪使喚的老實頭。原本城東的飲馬橋是由城中幾個營輪流值守，理論上城中的官兵每人每年也就輪到一個月的當值任務，但在具體運作中總有偷奸耍滑之人賴班、換班、借班等等，這時候只有老實人吃虧，這倆人就是吃虧吃得最多的倆老實頭，基本上一年有一半時間是在風大浪急的飲馬橋邊上過的，餉銀還不比別人多拿一分，遇到留揚扣發軍餉這種倒霉事時也得一併遭殃。白少成知道他倆老實，原本就具有好感。見了面就笑道：「喲，你倆倒撿了好差事，給城守大人看起內城來了！」
倆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找了一遍內城在哪裡，好容易才明白白少成在開玩笑。一個體態較胖，名叫崔東的連忙搖手說：「哥哥，這種閑話可隨便說不得。大隊長令行禁止，雷厲風行，處罰起人來可相當厲害！」
白少成想了一下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徐膽——北國公司吞併峰谷城地文告上其實寫得清清楚楚，徐膽的職銜是北國公司保安大隊長。兼管峰谷城業務。但叫慣了城守，聽到「大隊長」這種雷克薩氣息濃厚的洋名很不舒服，白少成不由稍微皺了皺眉，問：「城守他人呢？在這裡面哪間屋？我正有要事稟報。」
「今天是全體操課，大隊長帶人出去跳崖了。」另一個叫許東多的說：「不好意思，白大哥，大隊長有命此時任何人不得入內，你只好先回家或者在這裡等著了。」
白少成的火氣「騰」地一下就冒了起來。並不是為了走後這二十天的巨大變化，而是感覺到這倆老實頭有爬到自己腦袋上的趨勢。不過是兩個雜兵而已。為何會這麼囂張？他冷笑了一聲說：「我看你們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吧！」
崔東連忙堆笑道：「哥哥，何必上火呢？」
「哥哥，這都是你叫得的？」白少成喝道：「反了，反了，你們還不給我跪下！兩個雜兵，與武士談話時擅自抬頭已是逾越，竟然如此無禮，小心惹得我火起，將你二人地腦袋斬下來！」
兩個守門兵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卻未下跪求饒。而是提起了短槍指向了白少成。白少成不由驚怒交加，大吼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崔東苦笑道：「哥哥，跟你好好說話你不聽，反而要我們的腦袋，此事不可不妨——不過你的身手好像稀鬆平常，多半要不了我倆的腦袋。反而會被我倆捉住把屁股打爛罷？」
白少成又驚又怒，右手虛握向腰間的刀柄，卻不知道是否該立即拔出來——如崔東所說，他的身手其實不怎麼好，而且趕了二十多天的路，正是疲憊得站立不穩之時，能發揮出最佳狀態時的幾成戰鬥力孰難預料，而面前這倆「老實人」雖然以前一貫給人欺負戲耍，但常年披甲持槍值守飲馬橋，倒是在河畔的烈風之中練出了一身子肉。如果當真無視他地武士身份動起手來，似乎相當不好惹。此時許東多卻說出一席話來：「白大哥，我們敬你平時待人良善，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得了，也得怪你好些事不知道。你走之後，大隊長廢掉了城中所有人的武士稱號，然後對保安隊進行了遴選提拔，我倆都是新提拔的武士，與你的身份一樣了。」
「不。說不定還不一樣。」崔東大約是被白少成損了幾次，心有不甘。此時終於插了一句難聽的：「如果不能通過大隊長的遴選，就只能當士兵了。」
白少成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才掙扎著叫道：「怎麼會這樣？武士是世襲的榮譽稱號，要麼世襲繼承，要麼在戰陣中立有大功方可受封，怎可如此輕率的提拔和廢除！」
正在此時，烏赤力騎馬從遠處疾馳而來，遠遠地叫道：「少成，不要跟他們爭了，大隊長聽說你回來了，要你立即去見他，隨我來！」
憋著一肚子氣的白少成與烏赤力同乘一馬出了城，沿著晦明河北上，來到了距城大約十里的一座小山上。這座小山原是一座荒山，此時竟已被開闢了出來，山上還用大木建了不少訓練設施，遠遠地便看到許多兵士背著一根木頭蛙跳，模樣十分滑稽。白少成雖然心事重重，看到后依然忍不住笑了出來。烏赤力卻一本正經地說：「少成，別看這樣子不好看，效果卻是十足，起初大隊長說要建立一支全武士組成地新軍，我尚不能相信，這二十天下來，我逐漸有些信心了。這些人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訓練的話，應當能達到甚至超過尋常武士的水準。」
「我不相信。」白少成搖頭冷笑道：「武士哪裡是凡夫出身者可以輕易達到的境界？我等雖然技藝平平，卻也自能拿動竹刀之日起便日日訓練了十年之久！」
「大隊長說，只要能夠殺人就行了，那樣不需要太多時間。」烏赤力苦笑道：「其實他說得有道理，武士本來不就是用來殺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