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庇護（二）
聽不懂上訪為何物，好在她早已習慣了徐膽層出不窮語，於是自動忽略到了一邊，耐心地幫他解釋了起來。說起來林林總總，花樣甚繁，但簡而言之是一個圓環套圓環的推論體系：
1、天下黎民皆受婆羅教和天宮殿的聖恩庇佑，因此天宮殿主事者為天下共主（雖然只是在名義上如此）；
2因為第一條，可以推導出：普天之下，莫非聖土（起碼名義上是那樣的），因此明郡和斯蘭西郡，都是天宮殿管轄的（雖然只是名義上的間接管轄）；
3斯蘭西郡的安平王是受天宮殿分封認可的郡王，是正統王家。
4從第三條可以推導出：被安平王封為峰谷城守的徐膽也就是天宮殿間接認可的正統公家官員。
5明郡的公家不管事，甚至比偽政府還不抵事，基本上可以說不存在，而天宮殿的聖恩不能因為沒有公家主事就不輻射到明郡大地上，所以由第二條和第四條合併推導出：貧弱無助的明郡小百姓越境跑來找徐膽這個正統公家官員主持公道也是正常的。
徐膽很想用屬地管轄高於一切的原則予以抗議，但眼看上述五條推論本身便是漏洞百出，破綻多到了無處下嘴的程度，很快就失去了奮起抗議的勇氣。他悶悶地退回原位，將軍政會議臨時改成審訊公堂，說：「你既然有冤屈，就儘管說來。」
女孩嬌聲嬌氣地說：「稟報大人，小女子名叫紋雪，今年十五歲，家住明郡平山六角坪村，世代以務農為生。昨天小女子經過東邊時發現一個大仇家。遂尾隨他到僻靜處，將他殺了，然後就被關家的人追殺至此。」
「哦，死者是什麼身份哪？」
「回大人，他是小女子的同鄉，名叫杜鶴公。」
紋雪說出被她殺掉的人的名字后，四周的峰谷城軍官忽然齊聲輕呼了出聲，顯然頗為吃驚。徐膽卻渾若不覺，微微頷首道：「既然是鄉里鄉親地。有話好好說嘛，怎麼來不來就動刀動槍的！那麼，你究竟有何仇怨要殺他啊？」
紋雪繼續嬌滴滴地說：「大人，杜家是我們平山地方的大地主，他們窮極奢侈，橫徵暴斂，逼得我們這些小民實在沒有活路了，才起來反抗，因此小女子冒了性命危險。趁他北上遊玩之際將他殺了，並非有意冒犯大人，請大人明鑒。」
幾句「大人」叫得徐膽輕飄飄，眉眼間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此時他忽然發覺自己年輕了點，又不曾蓄鬚，否則此時拈鬚微笑，倒也頗為風雅。然而此時無須而淫笑，不但不甚優雅，反而十分**，使得堂中人人為之側目。大河陸實在看不下去了。忽然大聲咳嗽了起來，待徐膽轉眼看他，立即上前稟報道：「大隊長，此事蹊蹺甚多，卑職對杜家略知一二……」
徐膽連忙回收了一臉色相，催促道：「那你等什麼。快說，快說！」
大河陸果斷地說：「稟報大人，這小賤人說謊。杜家自二十年前就完全霸佔了平山一帶，如今平山的田地全是杜家一脈在經營，已無外姓之人！」
徐膽點了點頭：「哦，是好像有些奇怪，那她會是什麼身份？」
大河陸斷言道：「明郡人統共只有三種貨色：土豪、庶民、山賊。平山那地方只有姓杜的土豪和依附杜家的庶民，這小賤人卻與杜家有仇，顯然是山賊！」
一直強忍著沒插話的紋雪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你胡說，我可不是什麼山賊。我是義軍，堂堂的義士！」
堂里堂外的人聽到「義軍「二字后都紛紛議論了起來，本應莊嚴肅穆地公堂轉瞬間便成了菜市場般熱鬧。徐膽本想先整頓公堂秩序，見連幾個中隊長們都討論得歡，知道法不責眾，也只得暫時退讓，把藍往後扯了扯問：「義軍有什麼了不起的？」
藍瞪大了眼睛問：「大膽，你不要無知得過分，到斯蘭西郡都有幾個月了。會不知道義軍嗎？」
徐膽搖頭說：「啊，不知道。犯法嗎？」
「倒是不犯法，可是……」藍向兩旁看了看，在徐膽耳邊低聲說：「但如果說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話，會被眾人恥笑的。」
徐膽催促道：「那你快給我悄悄說說。」
原來這義軍的概念在這世界上已流傳多年。自聖魔戰爭結束時起，很多未能得到功名的武士回鄉之後依然維持了一定規模的准軍事化隊伍，也就是類似古代中國的地主團煉的那種地方性武裝。這種地方武裝勢力一般與官府都保持著一定地距離，有時合作，但更多的時候存在利益爭奪，甚至會打得頭破血流。有人稱其為「民兵」，但因為天宮殿很喜歡這種能夠平衡地方諸侯勢力的力量存在，因此官方一般稱為義軍。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地方官府的一項經常性工作就是剿滅勢力過大而橫行不法的義軍，安平王為了在斯蘭西郡立足腳跟，所作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剿賊，實際上是打義軍——這從大義角度上說來就有些滑稽了。
如果按照這個法則一概而論，明郡的關海法等土豪家蓄養的專業脫產武裝分子以及臨時被他們抽調上陣去攻打天宮殿的農民都應該被稱為義軍，但這個法則在明郡卻是完全相反的，否則義軍連年攻打天宮殿這個天下公義之中心，擺在哪裡都說不過去，故而明郡地地方豪強武裝不叫義軍，而叫鄉軍。明郡官府暗弱之極，地方豪強卻勢大之極，不但屢屢出動鄉軍外擾，對內的壓榨也是空前苛刻的，否則如何能以區區一個山地郡國之力，擾得天宮殿數百年不得安生？因此明郡的民眾起義造反事件此起彼伏，數百年來一直就沒中斷過。這種現象在別郡叫做造反，造反的人叫做山賊，而對於明郡，天宮殿特許這種行為被稱為起義，起義集團的名稱被統稱為「義軍」，跟別郡地情況是大大不同的。為了稍顯區別，天宮殿往往將明郡的義軍稱為「歸義軍」，意思是他們的行動對天宮殿有所幫助，是回歸主流正義的正確行為。不過天宮殿能為他們做的也僅有這點口頭上的表示了。
「說來說去，不就是炒概念嘛。」徐膽攤了攤手，對藍說：「山賊也好，歸義軍也罷，難道能靠吃風吞雪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