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發病
東宮。
聽聞安笙回宮,融融大發雷霆,在屋裡大砸東西,引得宮中侍人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沒多久,張德從裡面走出來,額角可見一片觸目的青紫,像是被什麼東西砸的。
他的小主子認為安笙之所以會回來,都是他陽奉陰違的結果,故而將氣都撒在他頭上。
融融覺得,真若讓辦了安笙,說不定他現在早就羞憤自盡了。
要麼就將對手一次性擊潰,否則後患無窮,如今計劃失敗,他如何能不惱。
張德卻不這麼想,這麼快就能殺回來,可見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
真要那樣了,還不知道會釀成什麼後果。
摔了一通東西,融融仍不解氣。
他等在宋汐下朝的路上,特意去試探她的心思,宋汐得知安笙歸來,竟沒有表態。
就好像默認了那個人仍舊可住在宮裡。
不是說好橋歸橋,路歸路了?
怎麼人一回來,又變回原樣了?
他真是低估了這兩人的羈絆,這樣都斬不斷。
他一番苦心,豈不成了無用功?
尤其是,經此一事,他明顯感覺宋汐對他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看他的目光,總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揣測。也不定是他知道在背後動的手腳,卻不如從前那般全然將他當做一個天真的小孩來看了。
他好像,一下子與她有了距離。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
未央宮中,安笙卧於軟榻,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頗有些虛弱。
那夜歸來,他高燒了一夜,不久前才退了燒,進了些食,本該好好休息,卻強撐著打起精神。
剛從外面回來的融闐擔憂地看了看他,還是低聲稟道:「主子,春風樓昨日起火,相關人員皆葬於大火。」
安笙卻沒有一點吃驚的樣子,嗤笑道:「你以為那小畜生會留下把柄讓我去查?罷了,我也不期望能在這件事上給予他狠狠一擊。真正地報仇,還得慢慢謀划。」話音未落,他就忍不住低咳起來,原本蒼白的臉都咳紅了,看起來甚是驚心。
融闐嚇了一跳,忙上前給他順背,體貼地說道:「主子,您還是先調理好身體,有什麼事交予屬下去辦。」
安笙看他一眼,眉宇間難得有了些溫度,「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點小病不要緊。我知你忠心,只是天生一根筋,我如何能放心。」
融闐自責道:「是屬下無能。」
安笙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思緒卻有些飄遠了。
連他自己也很吃驚,能這麼快振作起來,比起之前要死要活的樣子,簡直就像吃了神葯。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從前是心存希望,期望她能回心轉意,期望她能憐憫自己,甚至傷害自己來引起她的關注。
如今,卻是真正狠下了心。
憑著一股不甘和狠勁,他可以披荊斬棘,勇往無前。
情深不壽,一旦得償所願,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下去……
他這個人,愛的轟轟烈烈,恨也轟轟烈烈。
融闐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生無可戀,彷彿下一刻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很想說,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美好之物,並不只有宋汐。只是您的眼光從來不肯往旁看一看,只要分出一點心,哪怕是一點點,您就會發現,這個時候,還有很多東西值得您去喜愛的。
他真希望,這世上多一些讓他喜愛的東西,最好快快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以打消他的死志。
想到那夜帶回來的孩子,融闐眼睛一亮,狀似無意道:「主子,那孩子已經收拾好了,可要帶過來瞧瞧?」
那也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安笙其實沒什麼興趣,不過融闐語氣中的期盼太強烈了,讓他忍不住側目。
對於融闐,他比旁人多一份寬容。
在自己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這個人始終陪在他的身邊。便是再忠心,作為一個下屬,都期望跟著主子建功立業,一展抱負的吧!可自己呢,為了一個宋汐,將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爛,更是頹廢喪志到極致。非但沒有讓他發揮自己的作用,還讓他受盡了屈辱。讓那雙握劍的手劈柴做飯,端葯侍疾。發病時,對他動輒打罵,他卻沒有抱怨過一絲一毫,有的只是滿滿地擔憂心疼。
這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融闐,僅僅是認定他這個人而已。
這不僅僅是忠心,而是一起相伴長大的情誼,年幼落魄時的知遇之恩以及惺惺相惜。
他曾說,陛下,不但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親人。
想到這裡,安笙心中一軟,輕輕額首道:「帶過來吧!」
他既然想討自己歡心,又何苦拂他的意呢?
果然,融闐像個得了糖的孩子一般,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不一會兒,他便帶進來一個孩子。
安笙一望她的面容,不由得怔住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帶著她回來了。
這孩子,這孩子,竟長了一雙與宋汐相似的鳳眼。
原本以為,是一時興起,卻終究逃不過魔障!
一絲悲涼劃過心頭,安笙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融闐看出不對,慌忙上前扶他的身體,「主子,您怎麼了?」
安笙搖了搖頭,平復了一下呼吸,再次看向那孩子,臉色便複雜了許多。
融闐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孩子,越看越覺得眼熟,但她的臉孔,分明是陌生的,最終,他的眼神鎖定在她的眼睛上面。
驀地,腦中劃過一絲流光,竟與腦海中某雙討人的眸子重疊了。
這孩子的眼睛,竟像極了宋汐!
一時間,倒有些惱怒,像誰不好像宋汐啊!這不是存心讓主子堵心嘛!
當即便道:「要不,把這孩子送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那孩子無端地緊張起來,手捏著衣袖,臉色也有點發白,但那雙眸子卻還倔強地望著安笙,似要親口聽他說出那個讓她死心的答案。
彷彿被那雙眸子蠱惑,安笙也定定地望著她,良久,卻是笑了,有些意味不明道:「你想留下來嗎?」
那孩子看著安笙,微微點了一下頭,她已無處可去。
安笙笑容更甚,惡意地說道:「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孩子默了一會兒,陰晴不定的性子,的確不像是什麼好人,不過,她還是捏著衣袖走上了前,「我願意跟著你。」
安笙眼裡閃過一絲異光,語氣卻像是疲憊得不想說話了,很無所謂似的,「那就跟著吧!」
這語氣,跟打發小貓小狗似的,孩子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很開心的模樣。
安笙忍不住去看她,那日里,黑燈瞎火,竟沒發現這是個女孩子,洗乾淨還挺白凈,除卻那雙眼睛,別的地方與那人卻不太像了。卻也生的十分清秀,只過於瘦弱,有些營養不良。不過,有著那樣一雙與宋汐相似的眼睛,假以時日,也會長成一個美人兒。
安笙覺得心裡有點痒痒,忍不住對她招了招手,「過來我瞧瞧。」
跟招小貓小狗似的,可是孩子卻乖乖上前了。
安笙抬著她的小下巴仔細端詳,這孩子與他直視,只是對上他的目光,眼裡流露出一絲怯意。
知道怕,那就好!
安笙微微勾起嘴角,放開了她,淡淡道:「帶下去吧,別餓死了!」
這樣子,分明是不怎麼上心啊!
但見他臉色如常,融闐也放下心來。
……
夜晚,神龍殿中,宋汐躺在床上,也是滿腹心事。
本以為安笙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他竟真的回來了。
她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麼了?
好合好散,對大家都好,他,似乎不這麼想呢!
但是她又狠不下心將他趕走,當初那麼信誓旦旦,終究是她負了他。
也許,等過一段時間,他認清了現實,就會離去的吧!
還有那天的事情,當時氣在頭上,也沒有多想,過後冷靜下來,倒覺得有很多疑點。只是,當她想起來要查時,一場大火恰好燒了春風樓,相關的人又恰巧都被燒死了,這也未免太巧合了。
死無對證,她能相信他的片面之詞嗎?
經歷了這麼多事,她已不失去了對他的絕對信任。
不知不覺,她和安笙已陷進了一個解不開的死局裡。
躺在她身邊的厲淳忽然轉過了身子,昏暗中,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宋汐側過頭看他,「還沒睡?」
厲淳眨了一下眼睛,「睡不著呢?」
宋汐笑了,最近,他的身子大好,精神也好了不少。
厲淳遲疑地開口,「汐兒,那天,你問我安笙……你跟安笙是什麼關係?」
雖然那天她只是問了一個名字,卻讓他心神不寧。
安笙曾讓他保密,但是宋汐都已經知道了,想來也沒有必要了。
他迫切想要了解真相,也希望能夠解除兩者之間的誤會。
病好以後,他曾悄悄去找過安笙,可密道卻被人封住了,好幾次都是如此。
他想過安笙有可能出事了,卻沒有打探消息的渠道,只能急在心裡。
今夜,她難得沒有入睡,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前天,似乎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堯兒險些因落水喪命,宋汐有意避開他,他倒也沒有將兩者聯繫起來。
宋汐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頓了一下,嘆息道:「他大抵,恨極了我吧!」
厲淳眼神一暗,「他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
他做的壞事多了去了,宋汐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轉而問道:「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這個宮裡,幾乎所有人都對安笙抱有敵意,她很好奇,為什麼厲淳對安笙那麼友好,甚至說得上維護了。
厲淳歪著頭,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臉上漫出笑意,「安安啊,是個很好的人啊!面冷心熱。不了解他的人啊,會以為他像個壞人,其實他很容易心軟的。他是我在這個宮裡唯一的好朋友,我很珍惜他。」
宋汐第一次聽人如此評價安笙,這個人還是厲淳。
感覺挺奇怪的,總覺得他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他不是故意接近你嗎?」
「才沒有呢,是我總是纏著他跟我玩。」
「他還教你一些不好的東西,讓你害了病。」
這總沒得錯吧!有哪個正常人會把自己的床事經驗教給情敵去勾引自己的情人呢!就連傻子也能看清其中的惡意滿滿啊!
厲淳似乎有點糾結,很快又堅定地搖頭,「那是我想讓你高興,只是用錯了方法。他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不會做錯事呢?」轉而又用頭蹭著宋汐的肩膀,用一種撒嬌地語氣祈求道:「汐兒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他計較了嘛!你這樣,我都沒辦法和他繼續做朋友了!」
宋汐在心裡呵呵,他的腦迴路總是與常人不一樣,情敵之間,怎麼可能做朋友。
她始終覺得安笙接近厲淳別有用心,這種懷疑在厲淳生病之後,更是變得堅定不移。
再說了,安笙那種詭計多端的人怎麼可能和厲淳這種天真無邪的人做朋友。
智商和情商,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好嗎?
連融融都跟淳兒玩不到一塊兒去呢?
唯利是圖的安笙,又哪來的那份閑心?
但是她不想將這些告訴厲淳,玷污他純潔的心靈。
「好了,不說這些了,睡覺吧!」
……
對於安笙,宋汐採取放任自流的政策,對他的消息,一縷不聞不問。
雖說分手了,把他驅逐這種沒品的事,她自認做不出來。他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吧!
直到底下人來稟,未央宮的門口守衛被無故替換。宋汐覺得奇怪,想要查探,才發現原本被安插在未央宮裡的人,早已被替換個乾淨。如今的未央宮,里裡外外都是安笙的人,早已成為一個固若金湯的所在。別說是查探消息,便是靠近,也會被當做敵人來處理。
宋汐看著地上的五具屍體,微微蹙眉。
這還是第一次,安笙毫不猶豫地殺她的人。
「陛下?」負責此次事件的首領,低聲請示。
宋汐回神,斂去眉間的異樣情緒,淡淡道:「他既不喜,日後便不要去打擾了。」
那人有些吃驚,卻還是低聲應了。
本以為陛下會為他們討個公道,沒想到卻不了了之。
而安笙這邊,自從那日之後,他陸陸續續地病了半月,不僅是身體,也是心病吧!
雖說表面上看起來無恙,到底心裡是不好受的。
他生病的這段時間,除卻融闐,一同端湯侍疾、衣不解帶伺候安笙的還有那個從外面帶回來的小女孩兒。
有好幾次,安笙從昏睡中醒來,都能看見這小人兒伏趴在他的床邊,睡得正香,眉宇間卻難掩倦色。
融闐本不太喜歡這跟宋汐長了一雙相似眼睛的小孩子,經過這陣子的觀察,倒對她有了很大的改觀,時不時在安笙跟前說起她的好話。
安笙伸手輕輕撫了她的小腦袋,小孩可能睡得不怎麼踏實,睫毛一顫,竟就醒了。見安笙靠坐在床頭直直地看著自己,先是一呆,隨即慌慌張張地跪下了,「主,主子!」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錯,但被他那雙無喜無悲的眸子緊緊鎖住,便沒來由地心慌意亂,彷彿只有跪在他的腳下,才能平復這種意外地慌亂。
她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人,便也跟隨融闐叫主子。
安笙眼眸一動,並未馬上叫她起來,而是問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你可有名字?」
「沒有!」女孩兒將背伏得更低了,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安笙看她,跟跪菩薩似的姿勢,心情莫名好了一點兒,「我給你取個名兒可好?」
雖說是詢問,語氣可沒有選擇的餘地。
「聽,聽主子的。」
「抬起頭來看看?」
他說這話的語氣實在動聽,女孩兒忍不住直了腰,抬了頭。
安笙手臂一抬,長指便捏住了她的下巴,視線落到她那雙上挑的鳳眼,「倒是個好模樣,便叫你酈兒吧!」說罷,便鬆開了她的手,語氣倏然轉淡,「倒些水來。」
「是!」酈兒被誇得臉紅,欣喜於自己有了個名字,倒沒有留意到他的變化,忙起身去給他倒水。
心裡卻想,什麼人也沒有主子好看的。
就因為能看到他睡著的樣子,侍疾也變得不那麼辛苦。
他睡著了的模樣,看著真讓人心疼,醒來了,平添七分的冷意,初始叫人害怕,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這個人。
酈兒暗暗下定決心,日後要好好跟隨這個主人。
安笙對於酈兒的態度是奇怪的,望著她的眼光總是十分複雜。
不是喜愛,也不是厭惡,眼睛里偶爾閃過叫人心悸的光芒。
融闐看著他這樣子,總覺得毛毛的。暗道,主子不會是將這小女孩兒當成宋汐的替身了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偏生當事人毫無所覺,跑腿跑的那叫一個勤快。
安笙不刻意去尋她,酈兒卻幾乎一天到晚都守在他的身旁,端湯侍葯,洗漱用飯都搶著做。那小胳臂兒小腿的,端著碩大的銅盆,竟一點也不嫌累。
若非安笙不習慣讓她伺候更衣就寢,只怕這活兒她也要攬了來。
自她來了,融闐的活兒確實少了很多,他心裡可一點兒也不輕鬆。
安笙瞧著酈兒的目光,幽幽的,冷冷的,讓他瘮得慌,總覺得會出事。
偏這小東西毫無所覺,又或者察覺了,卻覺得主子是看重她。
融闐可以明確地感受到她急切的表現欲,她想討好主子。
所幸,兩者相安無事。
這份平靜,在一個雨夜裡終於被打破。
這日,融闐辦完事從外面回來,就聽見正殿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聽出是酈兒的聲音,融闐心下一緊,猛地撞開了大門。
看清裡面的景象,不由得一驚。
大殿之中,安笙正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鞭。
而酈兒,在他的長鞭之下,狼狽地左躲右閃,直到被逼到一個死角,不得已雙手抱頭,蜷縮著身體。
凌厲的長鞭無情地落在她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融闐急的大喊,「主子,您在幹什麼?」
安笙置若罔聞,繼續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好像角落裡的酈兒,就是他欲置之死地的敵人。
「主子!」融闐只得上前阻攔。
執鞭的手被人握住,安笙倏然轉頭。
他猙獰的神色,赤紅的雙眼落在融闐眼中,心中就是一顫。
這模樣,分明是入了魔障!
手臂一揮,火色長鞭猶如毒蛇吐信,舔舐而來。
融闐不得不推開身體,擋住來自安笙的襲擊。
安笙身手不弱,好在他失去理智,加之他用不慣左手,威力大打折扣。
饒是如此,融闐怕傷及了他,也打的頗為狼狽,費了一番力氣,才擒住了他。
見他在手中瘋狂掙扎,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分明是連他也不認得了,融闐只得將人砍暈。
再看那牆角瑟瑟發抖的酈兒,融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安置好安笙,融闐便將酈兒帶到偏殿上藥。
望著酈兒身上橫七縱八的傷痕,皮開肉綻的,像一條條醜陋的蜈蚣,融闐眼中閃過一絲憐惜,想了想,還是說道:「你也看見了,主子與常人不同,日後,離他遠一點兒吧!你若願意,我也可以尋著機會送你離開。」
酈兒的臉在燭光中忽明忽滅,她並未回應融闐的問題,反而艱澀地問道:「主子,為什麼會這樣?」
融闐對上她好奇地眼,嘆息道:「大抵是因為,你長了一雙與那人相似的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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