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生機
「道長不要賣關子了,事不宜遲!」燕王一臉急切的催促清漣老道。
清漣老道卻不緊不慢的,他擺足姿態才起身走到燕王面前笑得一臉深意道:「大王這幾年盡心求道,沒關心過屬臣如何處理政務,關心關心不為過吧?」
燕王不明白清漣老道忽然提這些事情有什麼目的,但他說的沒錯,燕王順勢點頭,眼裡透著期待之色。
清漣老道遮住嘴唇的鬍鬚抖了抖,一字一頓的奸笑道:「大王,太倉令掌管錢糧財貨,怎麼可能手下乾乾淨淨,一點沒碰過呢?況且,他碰沒碰過,還不是大王一句話的事情?」
燕王徹底被清漣老道的意思弄懵了,他趕忙擺手,著急的說:「道長是不是誤會孤的意思了?皇甫斌是個有才能又辦事盡心的官員,孤不僅不想放他回京又擔心而且還擔心他回京會胡言亂語,這才希望道長想個法子將他留下的。若是想殺了皇甫斌,孤直接派人直接動手便可,何必鬧大。可對屬官問罪不好先斬後奏,孤需要向京城報信,由父皇評判才能定奪,孤心裡為難啊!」
清漣老道順勢握住燕王的手掌,用充滿了信心的眼神看著燕王,不改初衷的猛力勸說:「大王,陛下什麼時候容得下瀆職貪墨的官員了?只要準備了證據再把罪名讓人捅到陛下面前,皇甫斌生死就由大王掌控了。到時候大王出面保他一命,皇甫斌感激大王救命之恩,也要為大王效死力,哪裡還有臉替什麼離去的話呢。」
「對對對,道長說的對!孤怎麼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道長果然是被上蒼選中的護道人,孤日後必要更加仰仗道長!」燕王頓時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一點沒考慮過皇甫斌在燕地被構陷后,會直接看破是誰做的局,與他鬧個魚死網破。
清漣老道一身仙風道骨,聽到燕王誇獎立刻推讓:「是大王身有紫氣,引天下賢士齊聚,老道一介凡夫俗子,不敢居功。」
「哈哈哈,道長太謙虛了!」燕王被這一疊高帽子吹捧得歡欣不已,頓時把什麼不高興的事情都忘記了,大笑道,「孤先走一步,待成功留下太倉令,封道長為護國道人!」
清漣老道心裡已經笑開了花,可臉上仍舊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樣,口氣淡淡的說:「恭送大王。」
待燕王腳步輕快的登車趕回王府,清漣老道站在大堂中冷笑一聲,心想:得用的臣子?就是得用才一定要讓你跟他反目!否則老道怎麼能受大王倚重,日後過呼風喚雨的富貴日子呢?
只要燕王派人調查太倉手下官員的賬目,這些官員必然立即明白燕王對他們心生懷疑。
君疑則臣懼,到時候燕國封地之中君上與臣子上下背德,就再也沒有官員肯為燕王出力整治國務了,那便是老道大放光彩的機會了!
清漣老道幻想著即將到來的光明未來,止不住心中喜悅大笑出聲……
燕王回到王府後,一反過去幾年當甩手掌柜的架勢,迅速下令內史府派人查整太倉所的錢糧財貨賬目,想從中發現漏洞,然後對皇甫斌施恩。
——所幸,燕王還沒傻到家。
他知道在給皇甫斌頂罪之前鬧大了,就註定要被皇甫斌摒棄,所以決定將清漣老道提供給他的辦法稍作修改,要「私下施恩」。
孟鑫一得到這個消息,登時坐不住了,急聲對內史府里的官員說:「大王不知受到誰的挑唆,鬧出這樣會讓君臣離心的事情,你們先不要動手,等我探聽完消息回來再做打算。」
他急急忙忙趕去燕王府,試圖說服燕王收回成命,可燕地的王府和官府都是新近修建的,為了提高各部門的辦事效率,建設時候特意安排府衙相鄰,燕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根本瞞不住其他人。
孟鑫剛一出門,到達內史府的消息已經傳到太倉所里,登時氣得皇甫斌手下幾名官員摔了毛筆。
「太倉令,燕王欺人太甚!這幾年來若非有你支撐著,不斷調集錢款,花盡心血安排填補,哪能讓燕王成日逍遙得花錢如流水還不激發民變?我等辦事兢兢業業,賬目無不分明,他竟要派人查賬,這是心裡對太倉所不滿,要對我們治罪嗎!」
「何璉,住口,不可對大王無禮!」皇甫斌從燕王找他談話之後,便知道事情不會有好結果,但沒想到耽於享樂的燕王動手如此迅速。
皇甫斌已有準備,一把按住得力助手的肩膀,眼神向四周轉了轉,暗示他太倉所中不是能夠隨意言談的地方,然後壓低了聲音說:「今冬大雪連連,我擔心會有災情發生,上報大王幾次,都沒得到重視。正巧如今不用咱們繼續核對賬目,你是我的得力助手,對燕地情況一清二楚,入京面聖的事情我只能託付給你了——何璉,你帶上我寫好的奏章,隨我給家中老母賀壽的車隊一同入京,將奏章呈給陛下,一定要講明利害,這是幾十萬條人命!」
語畢,皇甫斌直接塞給何璉一卷錦帛,神色自然的笑著說:「快去吧,咱們太倉所賬目清晰有什麼可怕的。路上管好我兒,那是個皮猴子,別讓他胡鬧。」
說完這些事情,皇甫斌帶著太倉所另外幾名官員整理好賬目和卷宗,一臉平靜的去了隔壁內史府。
孟鑫衝進燕王府的時候,正聽到大殿里仙樂飄飄、歌舞相聞,不快一下子衝到孟鑫頭頂。
可孟鑫是燕王的小舅子,他比一般人更懂得如何說服燕王,明白燕王聽不進直言,只有一籮筐的好話砸下來讓他昏頭昏腦才有可能被說服。
孟鑫努力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微笑著慢慢走進大殿,坐到燕王身邊,招來一名舞姬陪伴在自己身邊摟著才開口說:「姐夫真是好享受。」
燕王看著孟鑫摟在懷裡千嬌百媚的舞姬,笑道:「喜歡便給你了,不過是個玩意。孤不是讓你帶人查賬嗎?怎麼不去幹活,跑過來偷懶。」
孟鑫露出一副厭煩的模樣說:「姐夫,你盡給我找麻煩——皇甫斌那人刻板得緊,平日里賬目對的嚴絲合縫的,連徵發民夫時候做飯用了多少米糧都寫進賬冊里。我是最討厭跟他對賬了,找不出來丁點毛病,事後還要被太倉所的官員嘲笑。可讓我在王府躲一陣子,我不想回去受他們譏諷。」
孟鑫一番話技巧十足的把「太倉所賬目找不出錯漏」的問題甩回給燕王,盼著他能把查賬的命令撤了,不要抽風。
可孟鑫想得好,卻沒考慮過自己從頭開始就理解錯燕王的意思。
——燕王除了擔心皇甫斌回京會引來興德帝的不滿,更是害怕皇甫斌這批中央派遣協助的官員都走了之後,燕地沒人幫著他擦屁股,讓他繼續享受。
聽到小舅子的話,燕王頓時驚訝道:「什麼?皇甫斌一點都不貪墨?」
孟鑫哭笑不得的回答:「姐夫,皇甫氏多少代的家產就幾個主人享受,哪會缺錢到看得上燕地這三瓜倆棗的,誰跟你說太倉令會貪墨的?真是天大的笑話!」
孟鑫以為說到這個程度燕王總該轉變主意了,沒想到燕王卻皺緊了眉頭,揮手讓緩歌縵舞的姬妾們退下,獨自留下孟鑫后低聲說:「皇甫斌既然不會抗旨,他肯定要將賬冊全部交給你,到時候,你有辦法造假,給皇甫斌捏個罪名嗎?」
「這!姐夫,你怎麼……太倉令兒子老師犯的錯,你怎麼非要折辱太倉令才甘心呢?」孟鑫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正常人,再也沒辦法理解燕王的思維了,聽他說完要求被驚得目瞪口呆。
燕王不認為自己想法有問題,只覺得小舅子蠢,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沒有繼續解釋的心思了,直接沉聲命令:「孤只要你將皇甫斌下獄,別的不用再問了!」
孟鑫被燕王莫名其妙糊了一臉,憤憤不平的離開燕王府,回到內史府里看到滿滿當當堆了幾桌的卷宗,漲得一個頭兩個大,可還要挑毛病,給皇甫斌按罪名,一時間恨不得自己疾病一場好躲開此事。
燕王不肯說明心中所想,孟鑫對皇甫斌心懷愧疚,兩方都沒得沒多加防備,沒人知道在孟鑫帶著內史府官員鑽進連續三年的龐雜賬目之中強找錯漏的時候,皇甫斌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什麼都不怕了。
城樓上,一隊士兵嬉笑道:「太倉令的親朋可真多,離過年還有兩個月呢,他這就急急忙忙的往京中送土儀了,十幾車的土儀啊。」
但誰也沒注意到,待出了城門五里,其中一架牛車上的大箱子里鑽出一個成年男人和一名相貌異常精緻的少年,兩人很快騎上快馬與送禮的車隊道別,絕塵而去。
皇甫熙穿著從沒用過的粗麻布衣衫,忽然發覺自己這些年都被保護得太好了。
為了防止他途中睡著掉下去,何璉用布條將他緊緊綁在自己腰間,寒風隨著疾馳的氣流從皇甫熙臉上劃過,很快把他細皮嫩肉的小臉割得一片紅,可他沒叫一聲辛苦。
何璉垂眸看了看懷裡咬緊死撐的男孩,疾馳中為了讓他聽清,只能高喊:「咱們快些入京,你爹就有救了!」
男孩低應一聲,周身氣質已經變得如同深潭中平靜的水面般沉靜,他以同樣高的聲音喊:「我不怕累,您快些趕路,不用顧忌我身體。」
皇甫熙摸了摸懷裡的錦帛,這份被皇甫斌冒死抄回來的賬目是最後能保住父親性命的王牌,自己絕對不能將它弄丟了。
——本以為時間快到了,他們一家能接旨風風光光的回京,沒想竟然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師父說得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父親早該對燕王動手,而不是看燕王愚蠢,便認為他沒能力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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