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童玩劇]matche11
「豈有此理!」
「硃砂姐姐息怒……」
「姓殷的就這麼跟你們說的?」
隨珠和荊玉把頭壓得很低,不敢作聲。
硃砂氣哼哼地問:「那他人呢?」
隨珠道:「出谷採藥去了。」
海棠走進院子,將隨珠和荊玉打發出去,上前對硃砂道:「宴客場上人都來齊了,不要因小失大。」
硃砂餘氣未消:「姓殷的是故意敷衍咱們!」
海棠戳戳她的後背:「別教宮主聽見。快點準備準備,該上山了。」
硃砂很不情願地收起一臉狂躁。
卧房內,重蓮披散一肩烏麗如緞的長發,全身半裸,躺在一張梅花紅木榻上,小憩。門外的對話他自然都聽到了,但是沒有理會,只見手臂上的血管悄悄綳起。
海棠和硃砂推門進來,輕聲喚醒他:「宮主,時候不早了。」
重蓮玉手托香腮,懶懶地說:「我沒睡著。」
硃砂拿來一疊袍服,儘是上好的金織細軟和漂亮的皮毛錦緞。海棠伺候重蓮更衣。
穿利索之後,臨出門時,重蓮對硃砂吩咐:「叫人把殷賜關起來,等我回來。」
硃砂心裡一笑,霎時氣消:「是。」
天池似鏡,流雲若練。雪蓮花開在結冰的湖面,大大小小,爭奇鬥豔。
重蓮一身殷紅的長袍垂地而散,艷麗如同天邊的晚霞,繁霜中的杏花。這一幕讓人想起平湖春園的婚禮,禮成后坐在小亭中獨酌的新郎。
酒宴擺在山頂最大的天池旁邊。視野最好的地方還設了一個檯子,檯子上立著遮陽的傘蓋,傘蓋自然是擺設。重蓮在上面單獨擺了一桌酒。賓客雖多,卻沒有人敢貪杯。
林宇凰和司徒雪天姍姍來遲。缺右眼沒有來,估計是去尋樓顰珂了。像這種場合,林宇凰從來只是玩玩混混,不曾與人真的拼過酒。司徒雪天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用他的話說,不過是給蓮宮主個面子。
但敬酒的程序總得要應付過去。
林宇凰拎著一個半滿的酒壺,走到青羅傘蓋下重蓮的面前,笑呵呵地說:「蓮宮主,看你最近皮膚好得像服了仙丹,夫妻生活一定和諧得很吧?」
重蓮笑得有點假,不知是心裡彆扭還是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當然沒有林公子厲害,林公子年紀輕,生得又好看,紅裳觀的姑娘們都給他迷死了。」
林宇凰笑道:「看樣子,大美人兒也開始在意年齡了,以前我開玩笑說你年齡大,你根本不甩帳,再有兩三年你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像你這樣的人,恐怕比尋常人更怕老吧?」
重蓮動動嘴角,卻覺得臉蛋凍得發麻,面部表情僵化。
林宇凰貼近他的臉,仔細看看:「大美人,你生皺紋了。」
重蓮心裡覺得奇怪,剛才泡溫泉的時候感覺皮膚很舒服,出來時也不覺得怎樣,甚至揭下面具后,臉部還好好的,姓殷的借口藥材用沒了,不給調製面膜,剛挖的深谷泥漿不可直接敷在臉上,那樣鹼性太濃會敷壞皮膚,只是,怎麼一到山頂,就覺得臉發麻,肌肉發僵,整張臉就像冷凍了一般,如同那天池的水面,結起一層薄冰,吹彈可破~
林宇凰見重蓮沒什麼反應,更是湊近一些,盯著他的眼角看:「呀,魚尾紋都出來了——」
「了」字剛一出口,還有半個音在嗓子里,只見重蓮用力攥起手指,抓皺了桌面的刺繡蓋簾,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說話。殷賜居然先發制人!
但重蓮畢竟是重蓮,估計是硬用內力衝破了藥效,愣是說出了一句話,他的眼底全是紅血絲,額頭上的青筋幾欲暴烈,口氣十分僵硬:「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宇凰不成想這麼容易就把他氣歪了,以前就算逗哏逗破了他的pose神功,也沒見他這樣。林宇凰心下猜測,原來是有老婆疼的男人傷不起。才數日不見,就開不起玩笑了。嘁。林宇凰壓低聲音,諷刺他說:「我想說的是,乾的人太多,會越來越沒用的。」
薄霧中,煙影城蔓延至天邊,像是沒有界限。重蓮忽然聽到一個很特別的腳步聲——是她,步疏。
她沒有回重火宮?!
隨著這個腳步聲接近他們,林宇凰恍然抬起頭,有些措手不及,驚道:「原來重夫人也在!」
重蓮艱難地放開抓著刺繡蓋簾的五指,深呼吸,臉上仍然做不出任何錶情,只是眼中血絲少了些,青筋不再促動,能說出話來算是重蓮的本事,但是這個表情過於平靜,有點不合常理:「娘子,你怎麼來了?」
步疏臉色嬌嗔:「夫君這話問的,人家想你,所以就來咯。」
林宇凰覺得不自在,抽身走人:「你們聊。」
待他走遠,步疏便問重蓮:「林宇凰剛才跟你說什麼,我見你氣都不打一處來?」
重蓮假意扯扯麻木的嘴角,笑道:「不過是個玩笑。」但是下一秒,重蓮的語氣分明是咬牙發狠,話也是從貝齒中間逼出來的:「他說我老了……」
「這個林宇凰開什麼玩笑,練過《蓮翼》的人怎麼會老呢,夫君不要理會他。」
山頂的風雪凜冽,絕不是玩的,重蓮的皮膚本來就嬌嫩,又加之殷行川的一劑面膜,使他此刻面如澆油般疼痛難忍,又是火辣辣,又是冷颼颼,正如刀山火海一樣折磨。
步疏猛然瞧了一眼:「呀,夫君的臉怎麼這麼紅……」
重蓮畢竟不是尋常男人,此時竟能談笑風生:「剛才多貪了幾杯,大概是臉上出火,呵呵,會不會很醜?」
步疏使勁兒搖頭:「夫君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問題!夫君這輩子跟『丑』字絕緣,不要再問我這種問題。」
「娘子,我真的那麼美嗎?」
步疏道:「這是什麼話?這不是等於問我皮球是不是圓的、天池是不是平的、屋頂是不是方的一樣嗎?都說了不要再問我這種問題。」
重蓮在心裡呵呵,你跟林宇凰今天串通好了拿我開涮是不是?
這邊桌子上。司徒雪天搖著扇子說:「嘖嘖,蓮大宮主若不來,這天山雪蓮還有人看,他一來,所有人都看他,沒人看雪蓮了。」
「你什麼意思?」林宇凰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林宇凰笑了笑:「你說這個我倒想,不如艷酒來的好。」
司徒雪天停了停扇子:「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司徒雪天不安地敲敲摺扇,用眼神示意旁邊那個桌子:「后池、姬康、百里秀。都已經消失了這麼多年的人,怎麼會一下子都冒出來了?我還道他們都已經死光光了。」
林宇凰才注意到那幾個人,驚道:「那幾個人竟然凌空使筷子?」
「嗯。」司徒雪天蹙眉看著他們,猛地一敲著摺扇,「剛才我就注意到了,他們都是天山的人,而且都是重蓮的仇人。」
林宇凰驚問:「什麼?」然後,連忙看過去。
這五個人的褲管上都有刺繡。均是三尾火狐。顯然不少人發現了這幾個人的身份。
「若真如你所說,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理由是因為想報復蓮,很難保證他們會找上頭的人幫忙。照這麼看來,天山的實力實在是很可怕。」林宇凰道。
「宇凰哥,其實我擔心的不是他們找上面幫忙……而是,天山根本就是一個為了滅掉重蓮而建立的門派。如果我的直覺沒錯,艷酒最終要拆的就是重蓮的招,重蓮此來是探虛實,看看艷酒敢不敢跟他照面,不過,艷酒城府很深,在自己的地盤,可以任由重蓮折騰,似乎比重蓮更老道些。」
林宇凰問:「你看艷酒能不能打得過重蓮?」
司徒雪天搖搖扇子,想了想:「拆招聽上去不像是動武,但據我所知,歷來被拆招的人都沒有活著的。」
「你是說,重蓮會死在艷酒手上?」語畢,林宇凰後背一陣冰涼。
他走哪都愛帶著司徒雪天,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司徒雪天年紀輕輕覽遍天下武書,是一本活字典,賽過兩個王語嫣。司徒雪天說的話,基本就是真理。
林宇凰回頭看看,青羅傘蓋下,重蓮面色端莊,如同一尊嫡仙。殊不知,世上最美麗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心無旁騖、清凈如水的境界不是人人都能達到,而重蓮絕對可以達到那個層次,只是他幹什麼到這來打坐?在重火宮裡怎麼打不行?四大護法只帶了兩個,最厲害的那兩個不知道叫他派哪去了,長老們也沒到,膽肥到如此地步,驕傲到了不可一世。艷酒也許就在暗處看著他。
吃了窩邊草,又身陷龍潭。不該犯的大忌,他都犯了。難道真是離開我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弱點?
林宇凰想起,三年前,重蓮滅掉了紅緞園、玉鏢門、紫棠山莊、亂葬村。重蓮十二歲開始殺人,十五歲殺了爹,二十三歲殺了娘,十多年,一直沒有停過。他早已麻木了。以致於他當初想殺雪芝和奉紫時,似乎也沒有任何猶豫與悲傷。他殺了多少人,恐怕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江湖中有句老話,血債血償。重蓮落入那些人手中會是什麼下場,簡直無法想象。
步疏注意到今日重蓮的皮膚有點僵,但沒有殷行川說的那麼嚴重,正在心裡嘀咕。忽見重蓮起身,離開了青羅傘蓋下的座位,走入一叢雪松林中。步疏沒有跟過去,但是林宇凰隨後跟了過去。於是步疏也跟過去,走在林宇凰後面。
重蓮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對他來說太熟悉。他在心底得意一笑,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痛一下。百密不無一疏,沒想到被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算計了。不過,重蓮決定回去就處理掉那個人。
林宇凰的腳步越來越近,重蓮忽然停在松林中,腳下是皚皚白雪。步疏的絕世輕功碰到厚厚的雪墊可以發揮出神入化的效果,這一次,居然沒有被重蓮發現!
重蓮停下,問道:「林公子,為何要跟著本宮?」
林宇凰變得很是一本正經,外人幾乎見不到他這麼正經的時候:「蓮。你的敵人是誰?」
重蓮道:「你猜是誰。」
林宇凰道:「白翎?」
重蓮笑:「白翎才有幾兩?怎麼會是他。」
林宇凰道:「是艷酒,對不對?」
重蓮沒有回答。
林宇凰道:「想要探虛實,也不必親自來吧?哪裡危險你會不知道?我提醒你,不要太驕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艷酒這個人我見過,格外的深沉老練,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重蓮仍然不說話,嘴角微微揚起來,雖然被風刮裂的皮膚十分疼痛,卻抑制不住心中竊喜。
「你為何擔心我?」
林宇凰道:「我在說正經事,你給我聽好,我不想兩個女兒這麼早就沒了爹。」
重蓮只拿鼻孔輕輕一笑代替動嘴角,雖然心裡高興得要哭出來,但此刻,他覺得皮膚越來越疼了,忍不住用雙手捂住臉。在身後看去就像要哭的樣子。
林宇凰忽然有些動容:「小蓮花。看好你的《蓮翼》和無名劍,最重要的事不用我說了吧?房中要檢點些。」
重蓮不答話,微微彎腰,半蹲下去:「嗚,我的臉……」
林宇凰全速奔到他身邊,揭開他的手掌,看他的皮膚:「你的臉怎麼啦?」
「中了毒。」
「什麼!?」
重蓮道:「不要緊,我已經用內力將毒性衝散,不過還需要忍些時候才能好過來。」
林宇凰問:「誰給你下的毒?」
「白翎。」
林宇凰驚愕不已:「是林軒鳳?!」
重蓮笑了笑:「我以為他是好意,便收了他的一盒泥漿。沒想到,他跟我搶你,搶不過我,就用這一招。如果我真的毀容了,凰兒,你還會不會跟林軒鳳在一起?」
林宇凰扭過臉去:「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哪來的泥漿?」
「說是九天寒碧谷里的極品面膜。」
步疏聽到這裡,想起當時艷酒的確讓白翎送了一盒東西到重火宮,只不過時間上有些出入,難不成是,白翎在半路上遇到了重蓮,直接交給了他?在邏輯上似乎說得通,這就可以解釋,重蓮為什麼皮膚僵化。說明重蓮不是艷酒,艷酒也不是重蓮。一切都看似滴水不漏。
林宇凰道:「九天寒碧谷在天山,是艷酒的地盤,他的東西,你也敢收,不但敢收,還敢用?」
重蓮搖搖頭:「不會是艷酒,艷酒縱然厲害但他並不懂醫術,是殷行川,泥漿里有藥味,必定是他炮製的。」
林宇凰道:「我就說這裡面一定有誤會,軒鳳哥只是奉命行事,並不曉得泥漿有毒。」
「哼哼,凰兒,你能不能有一次不給林軒鳳開脫的,就一次。」
林宇凰道:「那就是艷酒的意思咯?但我見過艷酒,他給我的印象,不像是會使出這種小兒科手段的人,我想,八成是殷行川要害你。你和他有仇?」
重蓮道:「人到天下無敵時,仇家縱然多,卻多不過那些羨慕嫉妒恨的人。」
林宇凰道:「哼,想不到『行川仙人』這麼小肚雞腸。軒鳳哥的病拖到現在,看來並非艷酒小氣。」
重蓮沉默。
步疏心想,殷行川不是那種人,如果重蓮真的是艷酒,有意抹黑殷行川,難道是要殺人滅口?
步疏不敢再向前,怕重蓮聽見動靜,就此離開了松林。這一趟天池賞花確實有所收穫,但是,事情彷彿更加撲朔迷離了。
步疏決定回去找殷行川,便對海棠和硃砂交待幾句,先行離開了山頂。
天山的地理很神奇,山頂和山谷的氣溫相差不止幾個時令。九天寒碧谷內,溫暖如春,讓人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世外桃源。
步疏沿原路返回,走到那個岔路口處,注意看了一下,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腳印,惶然間想起殷行川說的話,你不覺得腳步漂浮在半空中么。想到這個,步疏竟有些毛骨悚然,努力用常理來解釋,興許是地面被人打掃過了。
至此,步疏還是不肯相信殷行川。她在山谷里找了一整日,竟不見殷行川的蹤跡。而且,她潛入了艷酒的行宮深處,也沒有見到重雪芝和林奉紫的影子,別說是影子,里裡外外連小孩兒耍戲過的痕迹都沒有。
「艷酒怎麼可能是重蓮,我真是瘋了。」步疏自嘲道。
話音未落,卻聽見後院里有人說話:「大仙人,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膽識。」
接下來是殷行川急促的喘息:「我不想死,宮主饒命。」
「你也算是救過我的命,我怎麼忍心殺你。但你活著的確是我的心腹大患。我可以讓你從此說不出話來,但以你的聰明智慧,就算不用說的,也同樣能泄露我的秘密,要怪就怪自己太聰明吧。」
殷行川有些緊張:「你總不能把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趕盡殺絕。」
「如果有必要,我會那麼做的。」
這個聲音是艷酒。
隨後,殷行川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吭,臨死前用全部力氣說了最後一句話:「你的敵人,就是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