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2。12
此時夏季真是最熱時,就算是身在北方到了中午也是難耐暑意,褚勁風帶著若愚去了漠河城外的青葉溪消暑。
青葉溪乃是青葉山的半山腰流淌而下的一眼清泉,匯聚在山下形成了一片清潭。潭水不深,還可以洗澡,攏香還把若愚的那些個玩具船都帶了來,若是往常,若愚一定會玩得樂不思蜀。可是今日卻是遠遠地躲著褚勁風,坐在角落的岩石上,只把腳兒伸到了那清涼的潭水裡發獃。
司馬大人試著與她說話,可她還是不理,後來他也不再自找沒趣,陰沉著臉站起身來,也不知去了哪兒。
潭水邊扎了小帳,若是累了便可以進去歇一歇。若愚又泡了一會腳,不由自主地抬頭張望著四周,習慣性的去找尋那高大的身影。
每當到了一處陌生而不適應的地方,她總是會下意識地找尋著他,這是不受控制的習慣。於是便慢慢站起身來,穿著短齒木屐,順著林子一點點地往前走。
蘇秀與攏香自然是知道兩位主子正鬧著彆扭,也不想跟得太緊,只是遠遠地跟在若愚的身後。茫然地走了一會,她看見褚勁風正半躺在山坡的一塊如卧床的大石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飲著酒。
印象里,褚哥哥似乎是不怎麼飲的,一般是淺嘗輒止,有時在外飲酒了也是酒味散盡才會來到她的面前。以前她不懂,後來才知道,褚哥哥的那雙眼有時喝多了也是會變成紅色的,因著知道她怕,所以他便是刻意地節制著酒量。
若愚並沒有再往前走,便是離著大石遠遠的坐了下來。那大石的下面已經散落了幾個空空的瓷瓶,她這才知道褚哥哥是個能喝的。
其實在書院里與同窗們相處了這麼久,她自然知道些許別家宅院的夫妻相處之道。比如趙青兒的爹是個酒鬼,平時還好,可若是生意做得不旺,便總是會喝多,會打她娘,平時木訥老實的漢子,那時要多凶有多凶!
家裡是賣壽材的商月娘的爹則是吝嗇鬼,一文錢都要掰成兩半花,因為她娘偷賣了嫁妝里一對銀鐲子送了女兒來書院,心疼得來書院鬧著要退銀子,卻被司馬派來的侍衛抽刀嚇唬了一通才算是絕了要回銀子的念想,可每次都要商月娘用手帕多包些書院茅房的草紙回去記賬用,算是彌補了些虧欠,
不過據蘇小涼說,這還是好的呢!有一次她爹審理案子,便是有一家的媳婦不能生養,家裡又窮不能娶妾,於是她家的婆婆欺負媳婦是外鄉人,竟然偷偷地賣給了人牙子,然後再給自己的兒子娶個能生養的,後來那媳婦家的哥哥得了消息,尋了過來,這才不依不饒地告到縣衙里來……
每次若愚聽了都是暗自慶幸自己的夫君褚哥哥沒有這些個莫名其妙的毛病,可是現在才發現,其實她也是不大了解他的
今日在臨出府時,攏香見她悶悶不樂,便偷偷地開解著她,只說司馬大人也是夠忍讓著她了。如今算算成親快半年了卻才圓房,也是能忍的了。
若是家裡有個三妻四妾的還好說。可偏偏是府里清凈的,傳說中的柳下惠在現世了沒有幾個,估摸著當年傳下佳話的那一位也得是有些難言的隱疾才能坐懷不亂。
最後攏香說,讓她對司馬好些,人心都得是捂熱的,他的年歲本就比她大,每日在府外有那麼多的政務煩心之事,回到府里又是要操心著她的飲食起居,總是沒有個松絡的時候,短些還好,可是總這麼長此以往下去,是人都會懈怠灰心的……
攏香的話,她其實也是聽得懂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褚哥哥會一直對她好。就算每次自己闖了禍后,他把眼睛瞪得再大,最後也會不了了之的。可是這個她認為會對她一直好好的人,卻在昨夜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讓她不喜歡,心裡也發悶。
但與其說是痛,倒不如說是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原來自己是不了解他的。
尤其是聽了攏香的話后,她努力地去想褚哥哥喜歡什麼?愛吃什麼?可是腦中卻是空空如也的茫然。這些事情似乎也是蘇秀提醒了著她去做,比如提醒司馬莫要看文書看得太晚,送些好吃的水果給司馬品嘗……
印象里似乎都是他隨了她的口味與喜好,娘在成親前囑咐自己要侍奉夫君,聽夫君的話,可是自己似乎都沒有做到。因著她摔壞了腦子,樣樣都要別人操心,大約自己做起娘子來,也不如那些聰慧會說話的女子。原先,她是心安理得地承受著他的寵愛與好處。
可是原來一切,都是要有代價的……褚哥哥現在這麼一瓶瓶的喝酒,是不是在懊惱自己娶了個傻子做老婆?……
若愚想著想著,心內突然有些莫名的難過……為了自己,也為了褚哥哥……
想到這,她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鼻子又開始微微發酸了,小聲地抽噎了起來。
褚勁風的耳力向來是好的,就算沒有回頭,也知道她偷偷走過來了。
只是往常的她會如粉蝶一般的撲過來,趴在自己膝頭眨著眼兒問:「褚哥哥,你在喝什麼,若愚也要嘗一嘗。」可是現在她卻是遠遠地躲在樹榦的背後,再也不肯過來。
若是說清晨還沉浸在身體得到滿足的快樂中,那麼現在被她徹底冷落厭棄了的他,心內只有無盡的說不出的懊喪。
趙寅堂就是個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的攪屎棍,若他是靠譜的,還會逼得自己心愛的女人遠走他鄉?
這麼一反省,真是豬油蒙心儘是聽了他的!
就在這時,身後在風聲里又傳來了小聲的啜泣聲,不同於以往撒嬌般的嚎啕大哭,而是一點點掩在鼻子里略帶壓抑的哽咽,那聲音堵著她的喉嚨里,也堵在他的喉嚨里,竟是一時煩悶得喘不上氣兒。一甩手,狠狠地將手裡的酒瓶朝著遠處的山崖砸了過去,啪啦摔得粉碎!
許是被這一聲嚇的,身後的哽咽聲驟然停止了。
褚勁風略微踉蹌地站起身來,伸手抽出了薄紗汗巾用它遮住自己的眼睛系在了腦後,然後對著躲在樹榦後面的那人冷聲道:「一會你跟著蘇秀她們回府去吧,今夜早些休息,不用擔心我會入你的房中……從今天起……我便在軍營里安歇,不會回府了……」
說完便舉步要走出林子里上馬離去。
可是沒走幾步,那原本壓抑的哽咽聲卻驟然變大,躲在樹后的少女像是被遺棄的孩子一般,坐在地上抱著大樹絕望地大哭了起來。
褚勁風試著走了幾步,卻發現腳像被拴住了一樣走不得。他深吸一口氣,回身問道:「怎麼還哭?是想我再離得遠些?」
痛哭的少女怯怯地在樹后露出了半邊濕漉漉的臉,粉紅的眼圈上,彎長的睫毛都有些打綹了。
褚勁風只覺得哭成這樣的臉兒就算快要冒出鼻涕都是美得不行,引得人想忍不住將她扯進懷裡,去親吻那雙水潤委屈的大眼兒,剛剛解了女色的司馬大人少了這點童子精血的把持,很是沒定力,只覺得下腹頓時脹熱得很,腦子裡有個聲音叫囂著擒了不遠處那隻勾人的白兔精,選個隱蔽的地方便要生吞活剝了。
他覺得自己若是再跟她這麼相處下去,便要再做出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便轉身要走,可是那樹榦後面紅眼兒兔精卻突然從藏身之處咚咚咚地跑出來,一下子彈進了他的懷裡:「褚哥哥,你不要我了嗎?是要把若愚發賣了?」
褚勁風半舉著手,強忍著將她飽住的慾念,喝得有些混沌的腦子努力跟上少女奔放的思緒?
「發賣?」
若愚沒聽出那疑問的語氣,只當褚勁風是拿定了主意,心內愈加的恐慌。只緊緊抱著他的腰哭道:「哥哥不要!若愚聽話!以後每天都給哥哥燙衣服做飯,泡腳按摩,也要努力省錢,不會多花哥哥的銀子,還……還要給哥哥生娃娃,不要賣了若愚!我……我不要離開哥哥!」
如果不是少女帶著哭腔說出來,這簡直是每個男人關於美好賢內助的願景。可她偏偏是那麼害怕地說出來,真不知剛才是在胡思亂想著什麼。
褚勁風緊緊地抱住了她,感受著她身上傳來的每一個細微的戰慄,也知道她是真的以為自己不要她,要發賣了她的。
就算是被酒精麻痹了的心,也覺得隱隱的刺痛,褚勁風知道,是自己的莽撞讓她驟然失去了安全之感。他再一次清醒地知道自己懷裡的這個,不再是那個可以船頭甲板舉杯暢飲,無拘無束得如風一般難以捕捉的女船王。
現在這個震顫哭泣的,是他的小小嬌娘,需要小心呵護容不得半絲粗魯懈怠的小花骨朵。
忍住不將她一把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裡,終於貼著她濕漉漉的臉兒,說出了憋悶一天在心底的話:「是哥哥的錯,不該那樣對若愚,若愚說怎麼懲罰褚哥哥都好,只是不要哭了,你是司馬府的女主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發賣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