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人遠沙場

12. 小人遠沙場

我問了田若一大圈問題,確定他沒傷沒病,他的手下也沒有太嚴重的傷亡,這才想起來問道,「敵軍情況如何?」

「死傷大半,只有不足八百人逃了過去,」田若說,「諸葛軍師以前教我窮寇莫追;我看后軍那些人雖然在逃,隊伍卻也有序,便吩咐隨他們去了。不過…」他遲疑了片刻,又道,「不過那個田太守,我們把他給抬回來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田豫?他,他在這裡?!」

田若點了點頭,答道,「我也是接到射上城樓的信之後才知道,這城下敵軍竟然是田太守親自領兵。後來在城外,來和我細談的也是田太守本人。」

「田豫親自和你談?他那怎麼還活著?」這話脫口而出后我突然定住了,心裡突然覺得堵。在此之前我只是苦思冥想怎麼掃平城外的敵軍,可如今仗打完了,我這才愕然發現,我果然做得很過分;一邊假裝投降,一邊炸彈埋伏,這根本就是恐怖分子的所作所為!不錯,這是戰場,容不得宋襄之仁;可是事後想起自己的毒計,我還是忍不住幾分慚愧和難過。「田太守他怎麼樣?不會有生命危險吧?」我忙問田若道。

「死是死不了;我們帶足了藥物,」田若又是猶豫了片刻,才說,「只是他傷得也不輕。」

我很快就理解了田若嘴中的「傷得不輕」。據照顧他的軍醫說,他的整條左臂嚴重燒傷,尤其左手,燒得都可以看見指骨;他的左臉也被燒掉一層皮,但不幸中的萬幸,竟然沒傷著眼睛。除了被爆炸時的火焰燒傷,還有一塊寸許長的竹片扎在他左手腕,乾脆地隔斷了大動脈;若不是軍中還有上好的止血藥,他當真性命難保。於是我看見的田豫被包得像具木乃伊:他的左臂上塗滿了傷葯,裹了兩層紗布,固定在胸前;他的頭上也包得嚴嚴實實,只能看見半張臉。軍醫說他脈搏正常,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他一直未曾醒來。

看他這幅模樣,我心裡堵得要命。好吧,我知道我的炸藥和毒計多半讓很多人身首異處,活下來的田豫其實是個幸運兒;可惜我也只有梁惠王的覺悟,只能感同身受能親眼看見的痛苦。面對著昏迷不醒的田豫,我只覺心下難過極了,傻愣愣地跪在他身邊都不捨得走。所謂君子遠庖廚,其實應該再加一條:小人遠沙場!看見了這些亂七八糟,我究竟要怎樣接著當我的小人,怎樣接著想些不誠不信的辦法來算計敵人?我還在那裡發愣,突然聽見面前的木乃伊呻吟了一聲,然後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我嚇了一跳,忙湊前問道,「你醒了。」

「水…水…」他聲音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還不容易擠出來這兩個字。

我手忙腳亂地拿起邊上的水罐,送到他嘴邊。他連灌了幾口,幾乎有想要一口喝乾水罐的架勢,我忙奪回水壺,說道,「你有沒有常識啊!哪有剛剛大失血還像你這樣喝水的?你想把自己灌死不成?」

田豫沒答話,只是努力在調整自己的呼吸。我又呆了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給你弄點粥來?」

我剛想站起身來,卻突然聽田豫說道,「小姐請留步。」他頓了一頓,又說,「豫更欲請教幾事,請小姐不吝賜教。」他的聲音啞得一塌糊塗,連聽清楚都困難;但是他的語氣很平靜,彷彿他正坐在茶館里和競爭對手聊天,而不是半死地躺在敵軍的陣營中。我稍稍湊近了一點,想看他的表情。他的眉頭緊縮,眼睛閉著,只看得出他在強忍傷痛。

「你就是不想吃東西,也先休息一會兒,睡一覺吧,」我小聲說道。

「豫心有疑惑,難以安懷。」

「那你問吧,」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答道。

他一拍也沒漏下,直接問道,「那竹筒中究竟是何物?」

「是火藥,」我解釋道,「一種能迅速燃燒的東西,所以它很容易爆炸。」

「當初諸葛軍師夜襲淮河水軍用的也是此物?」

「不是,那是酒精彈;只能燃燒,卻不會爆炸。」說到這裡,我滿心煩悶地道,「行了,你也別問了;這些東西你肯定從未見過;你不可能見過,甚至不可能聽說過。在冷兵器時代輸給燃燒彈和炸藥,你不冤枉了。」

田豫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一聲;只是他的笑聲又是嘶啞,又是冷銳,磨得我耳膜發疼。「看來這些事物是小姐的傑作?」他說,「佩服,佩服。小姐所言有理;豫技不如人,有此潰敗,不可謂冤。」

我是這麼說的么?總覺得他完全扭曲了我的意思。我心裡又是沒來由得難過和彆扭,好半天才靜下來,盡量心平氣和地勸道,「無論如何,眼下的戰事已經結束;我知道田太守能征善戰,但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也回天無力。田太守是主公的故人,我們一定…」

說到這裡田豫卻突然打斷我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勸降的話小姐不必多說。」

我一肚子的好話一下就被他全堵回去了,差點沒活活噎死。好半天我才又勉強開口道,「田太守,你何必如此?當年你歸家侍母,主公他多傷心,如今他若是能再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田若閉上眼睛,很乾脆地無視我的話。我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和一個傷得半死的人過不去,只能退開去,找軍醫問他的傷勢。

大戰結束后的兩三日,我們忙乎著救治傷員,清點剩餘的兵力器械,一時間手忙腳亂。當然,田若也沒放下城防;那天夜裡逃走的七八百人似乎全部撤走了,不過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回弋陽郡了呢,還是往安陽方向去了。田若很不放心,也不等諸葛亮那邊給我們通信,第三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帶兩千兵撲向淮河,去給安陽解圍。又是三天後,七月十二的中午,諸葛亮和田若兩人一起回到黽縣。雖然打得辛苦了點,但是諸葛亮還是徹底解決了田豫帶來的水軍,甚至還捕獲了近十艘船。我們自己也湊出來二十艘船,如今便有了一支三十船的船隊。雖說三十艘船不算什麼,但是運人運糧運兵器總沒有問題。這兩天雨水越來越多,淮河洶湧,諸葛亮有意儘快東去壽春。可是弋陽,安豐兩郡仍是橫在我們面前。如今我們硬吞了田豫的大軍,自己損失也不算輕,後勤防備更成問題。這兩個郡不解決,諸葛亮也無法放心地直奔壽春。

諸葛亮一直沒有說起弋陽,儘管拿下弋陽的方法其實應該夠簡單。我理解諸葛亮的沉默,因為這話真難說出口;不過他一直不開口,我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了,提醒他道,「軍師,有田國讓在我們手上,勸降弋陽郡應該不算太難吧?比如說…」話到嘴邊我又有點說不下去了。

「比如說如何?」諸葛亮問我道。

我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咬著牙說道,「把田豫裝囚車裡拉到弋陽城下晃一圈,我就不信城裡的人有這心理素質還能和我們死扛下去。」說這話時,我又想起傷得半死的田豫,心裡是一陣陣的抽痛。

諸葛亮看著我,臉色蒼白而沉重;沉默許久后他終於輕輕嘆了一聲,卻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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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書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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