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令君?
雨,雨,雨——直讓人感覺天都漏了。但據說我們這裡還算不了什麼;哪像漢水那邊,已經足夠關羽玩過一次水淹七軍。其實我們也不大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到黽縣的第二天,我們就收到了關羽的軍報。信很精簡,兩行字而已:「借水勢大敗曹軍,李典亡,于禁降,襄陽已破,又有南陽郡蔡陽,安昌兩城,今唯獨樊城死守,圍而不下。」這幾十個字顯然讓諸葛亮的心情好了很多。拿下襄陽關羽那裡就基本牢固了;又有了蔡陽,安昌兩城,便和我們手裡的隨縣,平林連通,構成了一條完整的防線。如今就算奪不下樊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我們可以靠漢水和淮河與曹操南北相抗。
如今我們這邊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諸葛亮安排好江夏幾城的防守,便帶上五千大軍東去;這次他也不叫我留在後方籌備後勤,反叫我跟在他身邊,說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跟著我們一起上路的還有一人:田豫。為了方便照顧他,一路上我們兩一直坐一輛馬車上。他裹著好幾層錦被,面無血色,一言不發地歪在那裡;幾乎都看不出是個活人。我每每想引他說話他只是當我是空氣,給他喂飯喂水他也只是機械地張嘴。不過幾日我們便到了弋陽城下。於是田豫從馬車裡搬了出去,被裝進了囚車;他披著頭髮,脖子上掛著鐵鏈,看上去絕對凄慘。田豫自己卻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彷彿這冰冷的囚車和鋪著錦被的馬車沒什麼區別。
田豫他自己鎮靜,不代表弋陽郡也能跟著鎮靜。就像我們預測的,看見淪為階下囚的田豫,弋陽城沒能堅持多久,當天晚上就開門獻城了。整個過程平靜有序得幾乎無法想象。我看著大開的城門,安靜交接的兵士,還有囚車裡狼狽卻面無表情的田豫,心情真是複雜。不過我也沒有多少時間煩惱;弋陽之後,安豐聞風而降,我們還得接著往東趕。諸葛亮沒日沒夜地忙了整整三天,安排這兩個郡的事務;我也跟在他後面幫忙,又過了好幾個沒飯吃沒覺睡的日子。我們將弋陽,安豐郡的守軍重新組編,抽走四千兵力隨我們東去,然後插進兩千我們自己的人手填補防務;諸葛亮又著人將田豫送回公安,再讓安豐太守去弋陽暫駐。弋陽,安豐兩郡糧草極豐,但諸葛亮也不敢抽太多,只因為下面怕真要發洪水了,必須屯足糧食儲備這一整年所用。時間緊迫,我們也沒辦法滴水不漏,只好盡量減低風險。安排好這一切后,我們仍是繼續東去。七月十八,我們的船隊終於開進了芍湖,在湖的北岸紮下水寨,離壽春城不過三十公里的距離。
東面戰線的情況我們一直不是特別清楚,畢竟離得太遠。張飛著人送來的軍報從來都是簡潔得讓人抓狂;如今我們只知道江東仍在水陸並進地逼向合肥,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推進到何處了。合肥到底應該還有張遼李典的七千大軍啊!過了安豐郡諸葛亮就一直很小心,甚至放慢了船隊推進的速度。沒想到一路上根本沒人攔我們;我們的三十艘船就大搖大擺地沿著沘水從淮河一直開進芍湖。我們路上經過陽泉和安城兩座城,其中陽泉城還不小,應該有屯兵,可硬是沒人攔我們。看來孫權沒白用我們的兵馬錢糧,打得還真不錯,竟然把淮南郡都給抽空了!
只可惜就算淮南郡再空虛我們也無暇利用這點優勢;如今我們必須面對一個更讓人頭疼的對手:洪水。從安陽到壽春這一路都在下雨,半個月有餘就未見過意思陽光;淮河的水位也是一直居高不下。我們還在路上的時候,那些久居淮河兩岸的豫州軍士便告訴我們說,如今洪水的到來只是個時間問題;待到了芍湖再問當地漁民,他們都是異口同聲地說道,最多還有十天洪峰就到了。確實,芍湖一帶有許多百姓已經開始做抗洪的準備工作:好些漁民都將船拖回家中不再下水,也有農民忙著搶收最後的作物,順便修理堤壩,開溝挖渠。就連屯田地也看得出防洪準備工作,只可惜我們到了,淮南的屯田官員就全部退回城中,只留一片又一片的空田,作物,還有那些沒地方躲的屯田戶。
我們立馬開始調動芍湖一帶的屯田戶,安排他們搶收田裡未來得及收完的糧食,修堤挖渠,準備防洪工作。一開始周圍的農戶只是迫不得已聽從我們的命令,根本無心認真幹活;後來見我們把搶收來得糧食幾乎全數分發,築堤挖渠也確實是為了保護他們的房子田地,這才漸漸有了幹勁。很快我們便和周圍的屯田戶混熟了;大家齊心協力,治水之事也進展得頗為順利。
這才幹了不過八天,感覺很多準備工作都沒完工,洪峰便到了;好在今年的大水不算太嚴重,於是雖然有好些田地被泡在了水中,但卻沒有大損失,更沒有淹到幾座城和城外的民居。可是七月的最後一天,駐紮在壽春附近的田若派人回來報告道:淮河洪峰已經到了淮南郡;肥水在淮河口和黎漿水中間那一段的泛濫成災,河堤幾處決口;壽春城周圍已是一片汪洋大海,水都演到城牆的一半。聽了這報告,諸葛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一臉難以琢磨的神情。
我看著他,莫名其妙地問道,「為什麼壽春還被淹了?軍師你不是讓田若帶了兩千人去壽春那邊么?這十天加固堤壩,挖渠導水,還能讓壽春被淹?就看如今沘水,芍湖的水勢,應該不算特別嚴重的洪澇,但凡有點準備都不會啊!」
諸葛亮看了我一眼,低聲道,「田若前去並非為了治水,而是為了圍城,不叫壽春城中之人出城治水;如今壽春被大水圍困,這本就是亮欲得的結果。」
我傻愣愣地看了他片刻,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最後只是忍不住問道,「究竟為什麼?」
「書鳳可知如今誰坐鎮壽春城中?」他反問我道。
「坐鎮壽春?!」我終於反應過來了,卻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半天開口聲音卻也在發抖。「OhmyGod,你是說令君…是不是他?軍師,軍師是說,荀令君還在壽春城中?」
諸葛亮默然地點了點頭。
我的天,果然這半年打仗都打瘋了;在此之前,我居然都未想起來,今年荀彧在壽春。「他還活著?!」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問道。
一向不顯山露水的諸葛亮這次終於驚了,皺眉道,「書鳳說什麼?」
「他…他還坐鎮壽春?」
荀彧他還活著?曹操三月底便回鄴城了,如今已是七月底;整整四個月,還不夠曹操把那個空飯盒送到壽春?難道曹操他改主意了?也不會啊,他要是無心處理荀彧,怎麼會把堂堂尚書令帶到壽春來犒軍?難道是因為他前腿剛走,孫劉兩家聯軍就跟著揮兵北上,以至於他不敢再對自己的棟樑下手?無論如何,荀令君他還沒死!曹操到現在為止還沒下手,而我們已經圍住了壽春;曹操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他還活著!」我忍不住又說了一句,突然就覺得滿心歡喜。
荀彧他還活著,活著!不管怎樣,活著就是希望。
諸葛亮默然,面無表情;他甚至都沒有心情問我那句「他還活著」究竟什麼意思。我不懂他為什麼如此,只是滿心的振奮;如今連老天爺都幫我們圍壽春,這豈非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