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從天而降的誰?
「令君於亮可謂如師如父,雖相處不足一歲,然亮所學甚多,」諸葛亮緩緩敘述著,聲音低沉而平靜,「十八年已往,但亮仍知令君,一如令君知亮。欲取壽春,用巧怕是難以有成;亮的計謀荀令自能看破,也能應付。如今只有緩緩圖之。但望憑淮河之勢,可攔下曹軍援兵,困死壽春。」說這話的時候,他只是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羽扇,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來。
我傻瞪了他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又問道,「軍師,興平元年你為什麼會在鄄城?」
諸葛亮輕飄飄一句「此事說來話長」,便什麼也不肯解釋了。雖然我被這件事的匪夷所思折騰得夠嗆,卻也不敢再追問。
雖說差點被荀?擺了一道,但其實這幾日我們真得很順。閏七月的第一天,我們就收到張飛的消息,說江東水軍已全滅曹操的淮河水軍,佔下了整個巢湖,又沿著肥水北上,幾乎推到了成德;而張飛也帶人一口吞下秦皋和合肥舊城,如今正圍合肥新城,估計不需要多久就會將曹軍徹底踢出芍湖以南地帶。若不是洪水阻攔,江東估計能把水軍一直推到淮河。對於那最後幾座苦苦支持的淮南城郭來說,江東的水軍好比蝗災;而對我們這江東的盟友來說,目前為止這還是件好事。當我們將合肥的戰況在芍湖一帶傳開之後,淮河南岸的陽泉隨即獻城投降,安城,附亭和黎漿這三個小得要命的屯田城更是不敢多磨蹭,緊跟其後投降。至此,肥水以西全屬孫劉聯軍。
越是順利,諸葛亮越是小心安排防務。他在淮河和肥水的匯口西十五公里的地方紮下水寨,沿江一排羅馬式戰船;水寨后的岸邊是四千人的大寨。田若帶兩千五百人坐鎮陽泉,並且備了十條船在淮河和?水匯口。諸葛亮這是準備切斷淮河兩岸的來往,保證給我們的聯軍足夠時間徹底擺平淮南。而我則是被諸葛亮踢到了安城;他讓我看著周邊治水的工作,統籌糧草,順便把賬本弄整齊了。
儘管諸葛亮機關算盡,但有些事當真防不甚防;從統計學角度來說,用有限的資源防範概率極小的事情顯然是不明智的,可是有些時候你就偏偏撞上那萬分之一的概率,又能怎麼辦?我發現我這個人的運氣真是大起大落型――運氣好的時候荀諶這般人物能從天上掉下來;運氣不好的時候,掉下來的是一心與我為敵的陸遜。這次在淮南也是一樣。除了勉力應付,我只能希望自己平日里多攢點人品分,保佑下次能運氣好一點。
我是閏七月初二回到安城的。諸葛亮在安城放了三百人,純粹是當勞工用的。我逼著自己到了之後馬上找到這三百人的頭兒混個面熟;那是一個叫王立的百夫長,看上去有些遲鈍,但是還算敬業可靠。我看這個人足夠靠譜,也就放手讓他安排各項事務,自己則是專心盤賬本。
我才在安城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初六晚上,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正在屋子裡描地圖,卻突然聽見有人死命地敲門。「賀,賀小姐,」門外傳來王立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城門外有曹軍,正在攻城!」我眨了眨眼睛,根本沒反應過來,就只聽見只聽王立又氣急敗壞地說道,「看架勢有千五百餘人,我們,我們怕守不住!」
我傻站了兩分鐘,終於有了反應,猛地拉開房門,疑惑地說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王立吸了口氣,說,「門外有曹軍攻城,看樣子足有千五百餘人。」
「曹軍?你開什麼玩笑,這裡怎麼可能有曹軍?難不成他們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我看著面前這人,不免猜測究竟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我也不知,但就是如此;這種事我怎能胡編亂造!」王立急道,「小姐不妨親自到城門一觀!」
這人顯然急得神志不清了。若真有敵軍在攻城,我去城門看啥?我又能管什麼用?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清醒並不是件容易事。我也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只是傻愣愣地點頭,然後跟著走了出去。這才剛到街上,又看見兩三兵士朝我們這邊奔來。看見王立,其中一人大聲叫道,「長官,西門快要被他們撞開了,牆也快要塌了,我們怕是守不住!」
也是,安城本就是彈丸之地,所謂的「城牆」只不過是一圈兩米半高,一米半厚的黃土堆。最近又是雨又是積水,這爛城牆早就不知泡成什麼樣了,撞不塌才奇怪!
事情如此迅速,如此匪夷所思,我居然絲毫沒趕到害怕。我看著面前幾人,眨了半天眼睛,居然還真反應出來辦法。於是我吩咐他們道,「守不住就別守了。快讓所有人撤離城門,趕去糧倉。」
我的語氣竟然一點也不慌,叫周圍的人也平靜了幾分。王立吐了一口氣,問我道,「小姐可是想守糧倉?」
「守糧倉?」我搖頭道,「開玩笑,怎麼可能守得住。我是要燒了所有糧草。你叫人趕快往那裡趕,到了就放火,片刻也別浪費。」
話說完我也懶得再多思考,直接奔糧倉而去。王立呆了片刻,然後衝去城門收集人手。安城的糧倉在城東,面積不大,但是屯著的東西卻不少。除了舊年攢出來的千石陳米,三千石麵粉,兩百五十餘桶麻油,還有今年剛收的四千餘石麥子。這麼多東西,想一併毀了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我指揮著在糧倉值班的十來人,將一桶桶的麻油全部倒了出來。後來更多的兵士趕來幫忙,我們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沒幾分鐘,整個糧倉的院落的地上都鋪滿了油,幾乎半尺深。接著幾個火把扔下去,頓時叫整個糧倉變成了一片火海。只可惜這才燒了三五分鐘,就聽見外面鬧了起來:腳步聲,喊叫聲,金鐵相擊的聲音,正以極快的速度逼近。
我站在街道邊,探頭望了望夜色中的那一片黑壓壓的影子,將手裡最後一支火把扔入身後的糧倉,然後隨口問道,「現在逃命還來得及不?」周圍沒人答話,不過我也沒真指望誰能回答我。
靜了片刻,就聽往我們這邊趕來的隊伍中有人高聲叫道,「前方諸人莫要輕舉妄動,否則格殺勿論!」話音才落,全副武裝的士兵就圍到了我面前。我認命地嘆了一口氣,舉起雙手――話說,這個投降動作應該通用吧?
周圍的士兵越來越多,個個虎狼一般;他們手裡的十八般武器映著火光明晃晃的,直閃得我眼睛酸痛。他們也沒理睬我,只顧著目瞪口呆地看那燒得正歡的糧倉。突然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救火啊!」
人群頓時顯得幾分紛亂騷動。我靈機一動,忙大聲說道,「東去一里的市集那邊有口井!」
果然,有好幾個兵士收了刀劍就開始往東跑。可這都還沒開始混亂呢,就聽見一個低沉有力的男中音一聲爆喝道,「停下!」
所有士兵立刻停下腳步,筆直地站在原地。果然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啊!於是渾水摸魚的機會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就已經灰飛煙滅了。我只能在心底暗自哀嚎自己的運氣――雖然說指望能矇混過關其實也很不現實。
一個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從一堆兵士中走了出來,直走到我面前站定了。「小姐好計謀,」他冷笑著說道,「且不說東去一里究竟有無水井,便是真有,也不過杯水車薪。看這火勢,怕是用了數百斛油引火,豈是幾桶水可救?」
我還能說啥?於是我聳肩,攤手,琢磨了半天最後也只能說,「將軍,嗯,眼光很好。」
那人打量了我半天,最後幾分疑惑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姓賀,是諸葛軍師的書吏,」我隨口答道,看他還是皺著眉頭看我,我乾脆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將軍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也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好讓我死也死得明白點?敢問將軍尊姓大名,今任何職?」
那人沉默了片刻,最後抬起手草草一禮,說,「在下中堅將軍張遼。」
我呆了片刻,然後忍不住脫口罵道,「Fuck,youarekid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