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又是故人?!
張遼把我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搜出了我所有的文書軍報一一細讀。於是如今他也不用問我什麼了。這些文件裡面全是關於淮南糧草軍務的內容,若是文書中沒有的內容那我也不知道了。不過說服張遼我真不清楚別的細節可不是件什麼容易事;他簡直像西班牙問詢者,差點沒把我給折磨瘋。問了我一整夜的話,張遼還不肯讓我去休息。他親自寫了一封討要糧草的信,讓我謄抄簽名,然後儘快發送到附亭。他的信寫得很簡短很明確,語言十分規範,估計誰寫出來公文都那樣。只可惜張遼的運氣還是差了那麼一分;他翻閱的那一大堆文書中只有我謄抄的文件,並沒有真正我寫的東西,於是他根本不知道我這個文盲下筆都是白話文,之乎者也基本不用,用也經常會用錯。他這言詞得體的書信若是落在諸葛亮手裡,立馬就能知道其中有詐。當然,我仍是板著臉,就怕被他看穿了我的僥倖;我用自己最規範的書法將信件抄了一遍,簽上名交給了他。張遼找了一個可靠的親兵,假扮成我們的兵士,背了一套說詞,然後直奔附亭送信。
第四天早上,三艘利艦在城外芍湖岸邊泊下了;按照信中安排的,他們送來來了一千石米面豆品準備屯在安城。我帶著百來人出城將糧草運回城中,張遼則是帶著他的人在城牆上盯著,還有兵士在城門埋伏。我也是如臨大敵,就怕這些人突然發難;他們人數不多,若是真打起來怕要吃虧。好在一直沒事;當所有糧草運回,三艘利艦東歸之後,不僅是張遼,連我也舒了一口氣。無論如何,我答應張遼的事情算是完成;這個瘟神總該離開了。再說,今天應該能好好吃點東西了吧?這三天我一共只吃了兩頓飯——我覺得張遼根本是有心餓死我,這個混賬!
那天晚上果然吃上了一頓還算像樣的飯;碗里的米飯總算堆滿了,還有整整一碗煮黃豆。我必須誠實地說,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麼美味的米飯和黃豆(儘管我很清楚這是陳年舊米)。張遼的人一直在準備上路,裝糧備車,喂馬磨刀,忙得不亦樂乎。我看他們當真如此乾脆地準備走,不免開始暗自盤算——究竟怎樣才能儘快告知諸葛亮這件破事?如今又要如何才能將張遼的這支隊伍困死在淮南?
我還沒想出個道理來,張遼就已經找上門來。他一如既往得面無表情;儘管我看不出什麼,但是一樣卻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大半夜他來找我,想幹嘛?我警覺地瞪著他,沒想到他只是站在門口,扔了一個包袱給我,說道,「這是行裝。」
我呆了片刻,問道,「你說什麼?」
「不過是為明日北上籌備,」張遼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明晨你隨我等一同出城。」
「你開什麼玩笑?!」我頓時怒了,吼道,「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我們說好了的;我給你糧草,你走人。現在你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張遼哼了一聲,說,「我承諾離開安城,可未答應留你在城中,也未曾答應饒過你的性命,何來出爾反爾之說?由始至終你便多有欺瞞,卻道他人出爾反爾?」
「多有欺瞞?」我尖叫道,「我從頭到尾沒對你說過一句謊話,我答應過你的事我都做了…」
「你可是當真姓賀?」張遼突然打斷我的話,冷冰冰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不姓賀姓什麼,你,」我突然意識到張遼這句話的來由,頓時呻吟了一聲,「Fuck,no,千萬別跟我說…」
「十四年不算很長;便是第一眼不曾記起,我也不至於一直認不出你來,劉大小姐,」張遼說道。
我有一種想撞牆的衝動。天啊劉大小姐,為什麼這個時代的賢臣良將你都認識?為什麼你的那張臉如此陰魂不散,總會在最想不到的時刻跳出來讓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的張文遠大將軍,」我苦笑著說道,「我真不是劉禎,你相信不?」張遼看著我,都懶得再說話了。我認命地長嘆了口氣,說道,「行了行了,我收拾東西。不過你別以為我的性命可以給你換到什麼;我的命沒你想的那麼值錢。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張遼哼了一聲,只是說道,「明晨辰時,莫要遲了。」
我只覺得一肚子的火氣,無法抑制的那種火氣;反正他要留著我的命當籌碼,再壓著火氣實在對不起自己。我退了兩步,將房門「砰」地一聲摔上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我隔著門吼道,「現在你他媽可以滾了!」
周圍很快安靜了下來,我無力地坐在地上,靠著房門,一時間只覺得什麼辦法也沒有了,腦子裡彷彿一團漿糊。
火是發了,可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是只能穿上那一身小兵義務,換上靴子,乖乖地跟著張遼出發北上。這兩天還在下雨;雖說雨不大,但是愣是一直沒停過。張遼選路很是小心;他遠離黎漿水,遠離官道,只走那些被雨水浸成一片片濕地和湖泊的農田——就還真給他溜過去了。有那麼幾個鐘頭他的部隊力附亭不過十公里,但是附亭本沒有什麼守軍,只靠黎漿水上的船隊防守,於是根本沒人知道有一支千五百人的隊伍從邊上路過。
從安城到淮河邊不過二十來公里的路,但因為農田裡又是水又是泥,行路困難無比,我們出發后第二天太陽快下山才終於到了淮河邊。雖然洪峰已過,但淮河仍然洶湧;河面差不多有一公里寬,河水的流速也叫人心驚。若沒有像樣的大船,他們哪兒也別想去。我看著滾滾東流的淮河,只覺得心情複雜極了。本來張遼是怎麼也跑不了的,可如今我卻讓他有了要挾諸葛亮的本錢!其實我應該希望諸葛亮根本不理會張遼的威脅,直接發兵滅了他,可是如果張遼死在這裡我多半也要陪他去死了!
張遼在岸邊選了一地勢頗高的林子紮寨。其實說「紮寨」有點過了;他們輕裝行軍,根本沒帶那種笨重的大軍帳,如今也只是拿些油布掛在樹枝間,勉強能遮雨就行了。好在現在是大夏天,雖然雨下個不停,但至少還不冷。待將部隊安頓好了,張遼便開始寫信。不用說,那自然是寫給諸葛亮的信。我坐在他身邊看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要諸葛軍師答應你些什麼?要他給船送你過河?」
張遼一開始沒理睬我,只是自顧自地寫他的信。待他終於寫完,將書信交給身邊一個裨將,又囑咐了幾句,這才答我道,「我欲解壽春之圍。」
我又是愣了老半天,這才問道,「解壽春之圍?怎麼解,叫軍師退兵?」
「正是如此,」張遼點了點頭,「請諸葛軍師退回陽泉。」
我很沒形象地瞪了他半天,這才憤憤說道,「張文遠你純粹就是一個瘋子。你真以為我的命那麼值錢?壽春城有多重要你不懂?你覺得諸葛孔明會為了我講馬上就要到手的壽春拱手送給你?我告訴你,你這是找死!」
張遼面無表情地說道,「小姐也不是不直一錢的人物,而壽春城爾等便是拿下,也終將是江東的囊中物;這道理如此淺顯,諸葛軍師自然能解。」
可是你忘了壽春城中還有個什麼人!我在心裡暗自嘀咕著。壽春城給江東也比留給曹操好很多!而且若是把荀彧,這個看來並沒有和曹操徹底崩裂的荀彧,放回曹操身邊,亦或是把眼前這位張大將軍放回去,我們的損失不可估量!難道我還能比這兩個人更值錢?儘管我嘴裡不說什麼,心裡卻幾乎絕望——在我看來,張遼是死定了,而我只怕是要給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