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由派系問題引發開來
雖然這句話已經說了很多遍,我還是得再說一遍——天啊,真快要被忙死了!到成都不過半年多,我手上已經盤了三四個項目。舊年的數據整理已經完成,但是我一時熱血開始的物價指數產值統計仍然是個進行式,而且這玩意真沒有「完成」的那一天。銀行的生意越做越大,我還得管著;這邊鹽井鹽行我還得來來去去地商討,談價,制定新的利潤分成制度,簡直沒完沒了。還有那個軍火項目,雖說事情歸龐統管,但我也沒閑著;科研是長遠使命啊。特別是上次和馬岱提了火藥的事情,他顯得特別感興趣,說是想要一種能裝備騎兵的手榴彈。我也覺得這玩意值得研究,只可惜還有幾個技術門檻,少不了讓我傷腦筋。六月初的時候劉備又跟我提起,說是跟川西的羌人談好了建醫院的事,馬超這次去便要開工。不過馬超荀諶兩人都不太熟悉公立醫院的事情,他讓我按照五溪和公安的樣本,寫份公立醫院的章程和注意事項給荀諶。於是這些日子我還得陪著荀諶討論開醫院的事。
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我就開始動歪腦筋了: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把手裡的活丟出去幾樣。我先是找上了糜竺,問他願不願意接手鹽井的事,如果願意我就找劉備說去。糜竺本就是商人,當初在荊州的時候我們手下的不少產業也都是糜家的人在打點。我本想,如今讓他接手鹽業理所當然,他也一定能將這份資產打理好。沒想到糜竺溫和有禮但絕對不容反駁地拒絕了我的提議,理由居然是:他是徐州派的,現在接受蜀中大家的產業太惹眼了。
他對我說道,「主公初入蜀,自需厚待蜀中世家;這吳家鹽業本為吳夫人的嫁妝,若是主公轉手交予竺,則是以疏間親,定要惹人非議,教人心背主。」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道,「我不是說把這麼大一筆資產送給先生啊!鹽鐵乃國之根本,重中之重,好不容易收回來的鹽井,也不能就這樣送出去。我只是說,想請糜先生接手管理而已。其實我已經和鹽井鹽行都談過,糜先生接手,眼下也只有幾筆合同要敲定,然後就是常規的查賬收租而已。這樣也要遭人非議?」
糜竺仍然是搖頭,說,「小姐或覺此等瑣事不足為道,但在蜀中大家眼中,卻是千金之利所在…」
「哪來什麼千金之利,主公又不是桑弘羊,」我忍不住插嘴道,「讓利於民乃仁政之首,千金也輪不到我們來賺;不過是份勞心勞力的倒霉差事。」
糜竺笑了笑,續道,「然蜀中大家看來,此乃主公用人先後親疏所在。主公請賀小姐主鹽業,董幼宰官鐵,自是有其考量。」
我想了半天,覺得他說的似乎有那麼幾分道理,卻還是沒完全想明白。「董先生是蜀人,把一個『千金之利』的產業交給他不會惹人說話,這倒也罷了,」我說,「可我也不是蜀人啊。這事給我做豈不是一樣惹人非議?難道說我該去找董先生,請他接管鹽井?」
糜竺又是笑道,「小姐自不同於吾等。」
他明顯不想和我在這個話題上談下去,於是我也只能隨便寒暄兩句,然後告辭走人。被糜竺教訓了派系區別之後,我謹慎地考慮了一下能否將鹽業丟給董和。不過董和貌似手上的活也不少:除了鐵,其他礦業冶金業的府庫資產都是他掌管,這些產業的稅收監管也是他盤在手上;他還負責統協整個益州的基建支出,修路挖渠他都得過問。跟他比起來我簡直就是閑人么,於是我根本不好意思去煩他。法正貌似不管政事的;他只管立法,執法,還有很多我也不清楚的亂七八糟。至於龐統,差不多整個蜀中軍隊——除了馬超部——的後勤,軍工,財政開支,軍方開墾屯田,都是他的事。再說了,當初在夏口的時候他就一股腦地把商務全丟給我,如今我還指望他幫我管鹽?當真是痴心妄想。至於荀諶,他總歸還是馬超的參軍,平日里馬超要去川西他絕對是跟著,根本定不下來的。至於陸遜啊鄧芝啊李嚴啊這些人都在外面當郡守,根本沒得個想頭。我這邊廂還在苦惱地研究名單給自己找替死鬼,糜竺已經給劉備打報告去了。結果就是劉備把我叫去狂訓一頓。
「備既然將此事交給書鳳,自是已考慮周全,」他虎著臉訓我道,「書鳳怎可擅自將職務交予他人?」
我看他雖然表情嚴肅,但貌似不像真火大的樣子,便小心翼翼地辯解道,「我不會擅自將職務交予他人的;我只不過先問問糜先生他自己是否願意。他若是願意,我下一步就會來請示主公。我只不過覺得,我手頭活太多,忙不過來萬一誤了事豈不糟糕,再說糜先生是生意人,做起這些事來當比我更上手。」
劉備哼了一聲,說,「若當真如此,備當初便當託付子仲,又怎會讓書鳳接手?書鳳莫要自作聰明。」
我頓時覺得額頭上冒冷汗,忙低頭小聲應「是」。
「但若是書鳳自覺事重,當來與備直說,」劉備突然間又變得和顏悅色,「幼宰言曾給書鳳薦舉一名喚費禕的少年,他可還能幫得上忙?」
我忙不迭地點頭,說,「小費他很好,是個人才。不過等他及冠了主公你看是不是讓他跟著諸葛軍師還是龐軍師做事?他底子不錯,卻也要有大士教;我可不想耽誤人才。」
劉備似乎對我說的沒太多興趣,只是隨便點了點頭,順口道,「幼宰在成都多有知交,也給備推薦過幾位少年才俊。那些未及冠的,若是府中直接錄用恐有不妥,但書鳳若需人手倒正是合適。書鳳不妨請幼宰相助。」
我歪著腦袋想了片刻,笑道,「我還真是看上了一個人,不過怕是要主公給我說兩句好話董先生才能給我人用。」
「哦?」
「董先生的長子董允,聽小費說他今年十五?我知道那孩子靈得很,就不知道董先生捨得不,」我笑著說道。
劉備也是一臉好笑地應下了。於是雖然被訓了,而且仍然沒能把事情轉手出去,但我還算心情不錯。不管怎麼說,算是給我賺到了董允。而且聽劉備的說法,董和那裡還是有些人可以給我用的;不能把事務扔出去,能抓幾個長工也算不錯。
大概是劉備訓話的時候不夠凶,於是我完全沒有危機感,一如既往得口無遮攔。我根本沒仔細想,隨口就說道,「不過主公,眼下的辦法雖然還能過日子,怕是不能持久。哪有安排工作還得先想想人是哪個派系的再決定能不能用?這未免太沒有效率了。眼下我們剛入蜀,有些事情是沒辦法,但將來這官僚體系還是得理順它。無論什麼官職,有才德,能為事者居之。主公已有三州之地,將來有朝一日稱…」
我終於在徹底大逆不道之前清醒過來,趕緊剎車,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劉備看著我,表情很是古怪。我如今當真是滿頭冷汗,忙道,「我胡說八道了。其實這些事我也不明白,隨便亂說的,主公你莫要見怪。主公知道我的,我只是有的時候想都沒想就張嘴說話了。」
劉備沒開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的心裡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哪裡還敢多留?我見他沒反應,行了一禮,然後小聲說,「那我先走了,主公。」
我才剛轉身,就聽劉備嘆道,「書鳳那話,若是由元直孔明他們來說,倒也罷了。」
我轉過身去,傻不愣登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啥意思。
「過來,」劉備朝我招招手。
我乖乖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心裡仍是忐忑不安。他卻只是撫摸著我的頭,嘆道,「只可惜書鳳究竟是姑娘家,當初卻又太坦誠了些。書鳳心中的朝堂天下是何模樣,備無從得知,不免心有疑慮。下次得了空,書鳳還是好生給備說說,免得這一句兩句地說出來,又教備心不得安。」
「主公…」我開口,卻又不知道該這麼繼續。
劉備這話說得挺和氣,可是警告的意味似乎也夠濃了。我在他身邊混了幾乎六年,已經熟絡得和親人一般。可是混了那麼久,我卻似乎越來越容易說錯話,老是要踩地雷!
「書鳳是個直率人,備的親生兒女也不如書鳳坦誠,」他道,「這自是佳事,只是備仍然要提點你一句:有些話是萬萬不能在人前說的。」
我只能乖乖地點頭。
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干我的賬本活算了;官職制度又不歸我管。只可惜雖然珍愛生命,遠離政治的道理我也懂,但在這個想找人接手資產管理都能撞槍口的年代,真是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