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商場硝煙
當官商果然有許多方便:我跳過市場調查,跳過可行性分析,跳過申請執照專利等等(反正我已經有政府的口頭批准),扯麵旗子就開始幹了——直接步入選址招工。
只可惜夏口的商業真是相當發達,人流量最好的那兩條街上愣是沒有一家空著的門面;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六十多歲,沒有子女的老人家的布店,好話說盡,甚至搬出「為了社會和諧安定」這種大話才終於說服人家把店面賣給我。其實吧,若不是老人家非常敬重劉使君,願意為使君做點事情,我再說一車好話也沒用。盤下店面我又得煩倉儲:店面后的那間屋子雖然不大,打掃出來后堆個幾百斤鹽肯定沒問題;其餘的還是得堆政府糧倉里。至於請人,反倒是容易一些;通過糜夫人我從糜家商隊挖了一個姓王的老會計和兩個小夥子——反正這個小破店三人足矣。老會計的工作經驗豐富,只可惜有點固執,而且實在看不上我這個小姑娘。我本來想介紹給他我比較熟悉的運作方式,結果我講得口乾舌燥,他還是沒聽明白『流動現金』這個東西到底是幹什麼用的,發票啊,工時表啊什麼的也不用說了。一番努力無果,我只好鬱悶地去研究王老頭的賬簿。好在漢朝的記賬還只是比較簡單的入,出,結餘單式帳,看懂也不難。不過以後記賬都得分行分列,這一點我可是堅持到底。王老頭雖然年紀大有點小頑固,但看了樣品之後也是同意了——畢竟還是表格形式看上去更清爽直接。除了這些事情,我還沒忘記打廣告宣傳。雖然沒有大眾傳媒,不過在三國這幾個月,我散播謠言的技術已然純熟。等我們終於開張的時候,差不多整個夏口的人都已經知道劉使君要差人開家鹽行,販賣價格便宜的鹽給江夏百姓。
送到臨烝的合同終於又送回來了,上面是諸葛亮的畫押簽名。歸魯肅的那份合約送出去后不過七八天,江東的貨就送到了:兩條大船載著整八十石鹽,一斤不多,一斤不少。二月二十日,劉氏鹽行終於開張了。一大清早天才剛剛幾分亮,前來觀望買鹽的群眾已將店門口圍滿了。我本來打算站在人群中觀望的,只是周圍實在太擠,最後我被擠在一旁,就只看見已經買到鹽的男女老少一個個捧著三五斤鹽的紙包喜笑顏開地往回走。晚上結賬,這一天我們就賣出去六,七石鹽。
店裡幾個夥計開心得很,我卻頓時發愁了。我一個月只有八十石鹽的貨源,還要留其中一半做軍資。怕夏口市民搶購囤貨,也怕崔家買斷我的貨物,我還沒敢定價太低,目前仍是二十五錢一斤。但就這個價錢還有如此巨大的銷量,我的貨能撐幾天?
我先是考慮限量發售,用會員卡的形式,限制客戶數量,限制每人每月可以購買的數量。這方法應該是有效,只是在漢朝發會員卡能被接受么?再說,我這鹽行畢竟是以政府名義行事的;限量發售這種事情,說不定還會對劉備的民望造成損害。如果不能改變需求那一端,我就必須得在供應一頭做手腳——和崔家這場商戰看來是打定了。
第二天我也不去自己的鹽行,直接遛達到崔家字型大小門口晃悠了一整個上午。他們的鋪子當真是門可羅雀,一個上午一共十來個人前去買鹽。我上前問了問價錢,還是三十文錢一斤鹽,一文錢都沒有少。「那官府的鹽行也才二十五錢,」我忍不住說,想看他們反應。
不想那崔家的夥計頭一偏,不屑地說道,「什麼官府鹽行,不過是哪家破落商戶借個名頭行事罷了;這價錢似乎少了,又哪能長久如此;但看他們能撐得了幾天!」我臉上堆笑,肚子里早將他們都呸了一遍。果然是頤指氣使慣了,什麼德性啊!切,玩不死你們我不姓賀!
我再一次找到了龐統,死皮賴臉地求他這個月暫且不填充庫鹽了,八十石全部給我賣。夏口的軍資庫鹽趨勢有點吃緊,但現在也不缺貨,龐統也不至於吝嗇這一個月吧?不過我還是花了很多口水,將所有的計劃都解釋給他聽過,他這才勉強同意。
我的計劃的關鍵仍然是散播謠言。好在我有了這個鹽行;有這樣一個人流很大的基地,散播謠言的效率簡直可以媲美大眾傳媒。不過兩天,等到第三天早上我出去逛街的時候,整個江夏都已經知道了崔家利用自己和蔡家的關係還有財力打壓商家,壟斷鹽市,謀取暴利,如今是連官府鹽行定的價錢都不放在眼裡,反而派人到官府鹽行大肆購鹽。鹽價糧價絕對是最容易激起民憤的事情,於是現在是到處都有人議論。我找到一處街頭的小廣場,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聽各方人士一邊稱菜切肉一邊高談闊論。我正考慮怎麼樣才能插上一兩句話,卻突然聽見有人大聲說,「這崔家居然還敢留在江夏?」
又有人說,「呸,他們逍遙的日子到頭了!他們還不走,等劉使君平了南郡回來,他們只怕想走也走不得了!」
我心裡暗喜,忙跟著那個人的話頭道,「這麼大一家,哪有說走就走的?不說別的,這麼大一家鹽行,倉庫里的鹽,難道就這樣棄了不成?你看他們現在還天天遣人來這官家鹽行,幾十斤幾十斤地買,只怕就想把這官家鹽行買到斷貨了,讓大夥又得回去買他們那三十錢一斤的鹽。他們怎麼可能不要夏口的生意了?」
周圍群情激奮,眾人七嘴八舌地吵著。我不用再聽了,趕緊轉回了府里。第二天我又去了崔家的鹽行;這一次,一整個上午只來了兩個人。我又去問價,卻聽夥計說,「二十五錢一斤——我們東家那是規矩的生意人,自然是官府鹽行說多少便是多少。」
我心底暗爽;哈,這麼快就承認了我的官商地位和定價權,簡直比想象中的還快許多!這樣的話,下面的主動權便全是我的了。我耐心地等了七八天;待到每天的銷量漸漸穩定,而崔家鹽行的生意也漸漸迴轉,便又把價錢調到每斤二十三錢。崔家花了將近兩天才反應過來,但反應過來之後也是忙忽忽地減價了。他們是早上調價的,於是在那天下午我又將單價降了一文。就這樣,不過十天,夏口的鹽價已經跌倒十八文一斤。在這個價位上我停了幾天,打算看看崔家的人會不會來跟我談判。十八文離我心目中的理想價位還差一點,不過我得先看看崔家會有什麼動作。
清明剛過,崔家人就找上門來了。我讓夥計安排了一個早上,約崔家的管事在店裡見面。崔家來的管事是一個樣貌猥瑣的中年人,我到的時候正堆著一臉假笑和王老會計在一起說話。見我來了,王老頭忙站起身來介紹道,「崔東家,這位便是吾等的東家賀小姐。賀小姐,這位是崔家總管。」
那姓崔的上上下下地看著我,只看得我渾身不舒服。我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見過崔先生。不知先生此番前來,所謂何事?可是為了鹽價?」
「不錯,」姓崔的見我直截了當,也忙應了,說道,「小姐已將鹽價降到十八文一斤,只怕不妥吧。如今夏口人人哄搶屯鹽;小姐雖是官商,但這樣下去只怕也是貨跟不上…」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貨跟不上?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嗯?」
姓崔的愣了一愣,乾咳了兩聲,假笑著說,「確實只是推測而已。哎,賀小姐將價錢一降再降,我們若要跟著降倒也沒什麼。只是都已經十八文一斤了,再這般下去,恐非謀利之道。」
我笑了笑,說道,「崔先生可知官商為何?」
姓崔的呆了片刻,莫名其妙地說道,「這…請教小姐。」
「上位者乃民之父母,民之楷模,若只知逐利,豈不叫民風敗壞,」我裝模作樣地認真答道,「所謂官商,欲利民而非利之;如今販鹽,自是為了讓百姓有鹽吃,哪裡是為了賺錢。現在的價錢離我想要的價格還有一定距離呢,我只不過不想價錢波動太大,這才慢慢降價的。最後的市價應該只和魯先生給我的進價差個一兩文錢。」
姓崔的傻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好不容易擠出幾句「使君果然仁德」的好聽話,然後悻悻地告辭了。他走了之後我差點沒笑死,仍然樂此不疲地在街坊散播各種謠言。
又過了兩天,崔家管事再次找上門來了。這次他似乎很緊張,一直不停地擦汗。客氣話說完了,他便道,「哎,不瞞小姐,既然如今江夏有官商販鹽,崔家這生意只怕也做不下去了。如今,這個,想把存鹽賣給小姐…」
啊?這…這也順利得過頭了吧?我瞪了他半天,最後說道,「不知蔡家是不是打算棄江夏而去,所以才急著賣掉所有的鹽?」
姓崔開始更頻繁地擦汗。我搖搖手,說道,「聽聞崔家和蔡家乃親戚,想來大多親人都在荊北。你們想要與家人重聚,這也是人之常情。你們有多少鹽?什麼價格?」
「一共一百五十石鹽,一千兩百錢一石。」
我臉馬上塌下了,冷聲道,「你可真是漫天開價!你以為十八萬錢是個小數字?我到哪去給你找十八萬錢去?」
對面的人又是愣了好半天,最後賠笑道,「小姐神算,神算。只是這鹽當初從江東買來便是此等價錢…」
我又是冷笑,「我也是從江東買鹽,你猜猜魯子敬先生給我什麼價錢?」
姓崔的馬上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我繼續說道,「不過你替我省下了去柴桑的船費,而且你們返荊北也確實需筆錢。這樣,我還有十萬餘錢,就都給了你便是。」
對面的傢伙尖叫道,「十萬錢買一百五十石鹽,你豈不是要讓我們血本無歸?少說也得十五萬!」
「我現在可以再借點湊點,最多再能湊出兩萬錢,再多我們也就不用談了,」我很堅定地駁了回去。
最後拍板價:十二萬。哈!我早說過,玩不死你們我不姓賀。
接著不過半個月,崔家整個撤出夏口。這段時間我早就迫不及待地聯絡魯肅了;他花了不少時間確定崔家真地要撤,之後才無可奈何地和我簽了新的契約,把我的訂單加到每月三百石。這是我正式在劉備手下做事後的第一個真正的任務,完成得也還算不錯。三個月,我徹底壟斷了江東到江夏的鹽運,江夏的鹽價也終於降到了比較正常的十四文一斤。不過雖然最後成功了,我卻實在得意不起來。
一是成功得未免太險了一點。當我終於將崔家的一百五十石庫存弄到手的時候,我自己店鋪里只剩下半石不到的鹽,而江夏的軍用也漸漸吃緊;第二嘛,就是某天龐統陰得像八月雷雨天的臉色。
那天一大早他就把我叫了去,看見我后第一句話便是,「這郡府要抄崔家產業的謠言也是小姐散播的?」
什麼?!我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崔家後來就這樣急著走人,原來是怕政府抄家!我嚇了個半死,忙不迭地說道,「怎麼可能!我還不至於那麼不知分寸;這種話能隨便亂說的?」頓了一頓,我小心翼翼地說,「當真有此傳言?也許…只是有人隨口胡說,他們自己太當真了?」
「夏口城中早已傳開,」龐統沒好氣地翻白眼,「固然嚇得崔家退讓,卻也讓江夏幾家大族惴惴。汝可知統費了多少力氣方安了這些人的心!」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不敢多說一句話。就知道,事情哪能那麼簡單那麼完美啊。下次再要玩這種散播謠言,暗地裡黑人的把戲,我得做個風險預估,好方便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