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工程師不是人人當得來的
這半個月當真忙死我了。鹽行的事才將將走上路子,我又急匆匆地和吳大叔東奔西走,忙碌著敲定三家合資煤礦的事情。說起來不過一份三人合資的合同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但做起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我是學經濟和社會的,不是讀工商管理又或者法律的,如今想要憑空變出一份合同來,實在一個頭有兩個大。好在我的電腦里也有類似合同:一年半前盧柯和另外幾個哥們正式合夥做生意,曾讓我幫他們修訂合同的語法和拼寫;那份合同一直存在我的硬碟里,現在總算有點用處了。我參考著盧柯的合同擬了一個框架,交給吳大叔看了,塗塗改改直到我們兩人都差不多滿意這個樣板,接著又要為諸多細節頭疼。不說別的,就資產估算就能讓人煩死——那煤礦到底值多少錢?
這幾天我跟著吳大叔或者吳家的管事人將煤礦上上下下翻了個遍,又查閱之前五年的所以生產記錄和帳目,還不忘四處了解煤的價格。鄂縣的煤礦其實並不大,就兩座小山包,大約兩公里寬,一公里長。煤礦靠在一條無名小河邊上,交通倒是挺方便。據吳大叔說,煤礦大約有五十來個工人,每個月出品大約兩百石上好煤塊和五百石煤球,收入在三十萬到三十五萬錢之間。雖然不知道煤儲藏量,但算算土地面積,兩平方公里在漢朝差不多是四千五百畝。四千五百畝地啊!就算非常普通的田地也得要六,七百萬;而煤礦上的人均收入可以比農地高出許多。這實在讓我左右為難:若是按照正常標準估價,我那十五萬下去連水花都砸不出來;可若是壓低估價,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江東陳家?我猶豫了好久,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去找吳大叔商量估價的問題。相處了幾天,感覺吳大叔應該是個靠得住的,人格非常正派,而且似乎很挺劉備,應該會幫著我們吧?
我才開口吳大叔就猜到我在為難什麼了,於是告訴我道,「鄂縣炭山價值千金,但吳家願意將整座炭山送與使君,自然不會在意契約上的些個數字。小姐若另有心思,吳家絕無異議。」
我高興得差點沒直接衝上去給他一個擁抱。哦哦,大叔當真太夠意思了!我忙詳細地解說了我的難處,又問他有沒有解決方法。他沉思片刻,分析道,「炭山價值千金,但若說千金,只怕陳家不能接受。今是吾等需其相助,不免讓他們幾分。子文曾言有百餘金可用…」他頓了頓,又考慮良久這才說道,「契約上便寫五百萬,使君與陳家各出一百五十萬,十分有三,吳家十分則有四。」
「厄…」我幽怨地看著面前的老牌資本家,嘀咕道,「這個價位其實低了,不過也還行,陳家也肯定會接受…可是我沒有一百五十萬啊!我只有十五萬。」
就是一向嚴肅認真的吳大叔也忍不住笑了,幾分好笑地說道,「區區一百五十萬,權當是吳家送於使君的便是。」
我幾分心虛地說道,「其實這樣也不大好;使君定要怪我巧取豪奪別人資產。吳先生,不如在契約上寫明,雖然十分之三歸使君,但每月利潤還是陳,吳兩家七三分成。我只是想要能影響石炭價格,保證江夏的鐵匠,陶瓷坊什麼的都有石炭用,而且市價合理,不會暴漲暴跌就行了。厄,順便試試看我家鄉的煉炭方法是不是比這兒的好一些。」
吳大叔又是嘆道,「素聞劉使君愛民如子,所治之處向來清平富裕。今日才知原來這等細碎事情使君都著人過問,在下佩服,佩服。今若非小姐過問,鄂縣炭山也只是空棄;就算送十分之三於使君也毫不為過。」
聽他這樣說,我就沒再推辭了。既然人家一心送錢,我何必拒人與千里之外。再說,我感覺這也是吳家把自己綁到劉備陣營的「投名狀」,一味拒絕說不定讓人家多心。
四月十五我和吳大叔兩人趕到柴桑和陳家的家主陳子文細談。他對我們擬定的合同基本滿意,不過仍然還是又花了兩三天和我們摳細節。摳到皆大歡喜,提筆簽字。雖然吳大叔和陳子文似乎不介意我簽,但我還是將合同帶回夏口,找龐統簽字畫押,再寄去蘄春柴桑各一份。離開吳大叔之前,我不忘留給他三萬錢,讓他五月初給我運三十五石炭。後面的就不用再擔心,我只要弄好銷售渠道就行了。
我在夏口街頭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決定不再開新的店,直接就在我的鹽行里賣石炭。我和兩個夥計把店面重新整理了一下,理出右側一塊空地。我請糜夫人寫了關於五月份開始賣石炭的公告,張貼在店門一邊的牆上。當然,散播言論也是非常重要的。只是做了那麼多廣告,卻並沒有多少人上門問津。一開始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但後來仔細想想也明白了。三世紀的煤只是工業燃料而已,要用的都只是打鐵鋪子,磚窯,陶瓷作坊這些,和來我鹽行的人根本不是一個客戶群。想到這一點后,我便派鹽行里的兩個夥計親自上門造訪這些作坊鋪子,推銷我們的石炭。第一天,這些對煤炭工業一竅不通的夥計帶著一大堆問題回來找我。我和他們說了半天亂七八糟的信息,從煤的產地,到價格,到品種等級,每個月可供應的數量,全部講了一遍。我還不放心,確定兩個夥計把這些信息都背下來了才放他們走。第二天果然好得多;他們帶回來半打訂單。四月底鄂縣的三十五石,煤終於到了。這些日子來亂七八糟的訂單都有二十石了,於是不過兩天,貨存就少了一半,剩下的不過幾天也就全空了。我讓老會計又帶了三萬錢去鄂縣再拖三十五石煤回來,順便帶封信給吳家,問一下現在的生產和江東那邊的銷售狀況。
生意進行得很順利,錢也賺得無比美好。我忙得不亦樂乎,早把當初用來忽悠吳大叔的試著燒焦炭的事給扔到爪哇國去了。只可惜人家還沒忘。五月初第二船煤抵達夏口的時候,我還收到了吳大叔的一封信。除了說些煤礦的狀況,吳大叔還略有所指地告訴我柴桑的幾個出名的刀劍鋪,還有江東的煉鐵廠都不肯買我們的煤,因為鄂縣出產的煤遠沒有廬江郡和汝南幾個大煤礦上產出的好,點起來溫度不夠高,出煙又多,自然更不能和木炭比。在信的末尾他少不了問我當初說的那個燒炭技術的事。初讀這封信,我沒有多想。燒焦炭嘛,能有多複雜?我回了封信給吳大叔,告訴他我正準備開始試驗。
理論上來說,煤放在沒有流動空氣的爐子里,用一千兩百攝氏度左右的溫度烤上個三四天,就變成焦炭了;當年能源經濟課中說的,我記憶猶新。而且燒焦炭和木炭原理上沒有多大區別吧,就是所需溫度差一點。我對木炭並不陌生:中學大學時學畫,用的炭筆全是我自己燒的。只要拿個鐵罐,裡面塞滿葡萄藤或者常青藤,然後生一堆火,直接將罐子扣在火堆上,有個半天就好了。這個辦法對煤只怕不行;鐵罐頭扣在一堆火上,能燒到什麼溫度?
儘管如此,我還是試了試這個多半不管用的辦法。我去鐵匠那裡定做了一個圓柱形的鐵罐頭,一端有個小小的開口。在夏口晃了半天,我終於在南門外五里處找到一處空曠山坡,就在幾戶農家邊上,正適合給我做實驗用。我在周圍轉了一圈,用兩百錢收買了三個十來歲的小孩,叫他們幫我一起弄了一堆柴,生起火來。鐵罐頭在火上燒了幾近一天一夜,終於把堆起來的柴都燒盡了。我每隔三五個小時就去查看一下罐頭,不忘澆上幾大桶冷水。過了兩天,罐子總算冷卻下來了。我倒出裡面的東西,發現鐵罐里最表面一層已經燒成煤渣了,而下面仍然是煤。果然,這樣燒溫度差得不是一點兩點;第一次試驗完敗。
一次不成,我又去找夏口街上賣木炭的人請教燒木炭的方法。原來漢朝時燒木炭就是用一塊塊劈好的柴砌成一個小山包,中間留個孔當煙囪,山包外面用稻草罩上,然後再塗上厚厚的一層泥。山包底部要搗幾個洞保證透氣。然後點火燒上一兩天就行了。於是我決定再按照這個方法試一試。我仍然回到南門外的試驗地點,在那裡搭了一個新的煤堆。我先在地上鋪了一層層厚厚的木炭當燃料,然後在木炭上堆了一座一米左右直徑,三十厘米高的煤包。煤包外面罩上稻草爛泥,然後點火。弄完一堆,我乾脆又弄了兩個煤堆,用不同分量的煤和木炭,不同大小的通氣孔,想看看哪個效果最好。結果三堆都還是溫度不夠,每一堆裡面只產出四五塊貌似焦炭的東西,其餘不是成了煤渣,就還是生煤。看來這個辦法也不行,不能用來大量生產焦炭。
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嘗試?我絞盡腦汁,也再想不出什麼了。為了了解三世紀的科技,我還專門到夏口周邊地區轉了一圈。江夏算是荊州的工業基地,冶金造船都很發達。我找到了一個煉鐵的高爐和一家燒陶瓷的作坊。我給作坊里的工人塞了一堆錢,然後跑去參觀他們的爐子,但是看了一天也沒看出太多名堂來。高爐是鼓風的,燒陶瓷也很講究通風,顯然和我需要的不同。我只好再試著查找二十一世紀的科技。我把手提電腦里的大英百科全書還有其他所有資料都翻了個遍,只找到一段很短的介紹和一堆照片。我瞪著照片上那些彷彿陝西窯洞的磚頭房子,只覺欲哭無淚。我怎麼知道這些磚頭小屋如何才能把煤變成焦炭?
小說里常常有一個人帶動工業革命的情節,大鍊鋼鐵,造蒸汽機,無所不能。而我呢,連燒點焦炭都想不出辦法。最後,無可奈何地我只好又給吳大叔寫了一封信,告訴他燒焦炭的基本原理,又附上我畫的焦炭爐圖樣,講解了一下我失敗的試驗。我很直白地告訴他,我對具體要怎麼做實在一竅不通;如果他有興趣,可以找人研究嘗試。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老天爺,送我一個工程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