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治病
就這麼決定了,我和田若,張仲景,帶上一個三十人的小隊伍,待天一亮就開往白河村。整晚上我像陀螺一般,滴溜溜地轉得停不下來,東奔西走忙著收集我需要的東西。我備了二十斤鹽,分成五包,交給幾個士兵保管。三國時期沒有糖,我只好瘋狂地到處找替代品。我把臨烝城裡所有賣南北貨的店鋪都敲了一遍,若是店鋪關門了,我就直接去店主家敲門,一夜差不多搜光城中所有的果脯。我還不忘一遍又一遍地問田若白河村有多少糯米酒,最後幾乎把他給問煩了。
東西準備齊了還得研究路線。照田若說,白河村在昭陵西面超不多五十里的地方;地圖上看,臨烝到白河村的直線距離大概一百五六十公里的樣子,不過臨烝到昭陵的路拐七拐八的,至少要兩百公里,而且據諸葛亮說只有第一個二十公里能跑馬。這樣看來,如果穿山的話可以省很多腳程。當然,我不免有些猶豫;不知道這裡的山路有多複雜?現在我們趕時間,如果穿山的話,能不能省幾個小時?我去問田若,他便告訴我,如果他帶路的話,可以比走官道快上一天。
「整整一天,太好了!」我毫不猶豫地說道,「既然能省那麼多時間,我們就翻山吧。」
田若猶豫了半天,最後說道,「只是張老神醫年紀大了,山裡的路很難走,他不行,只怕你也不行。」
我頓時傻眼了。我相信這點山路對我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可是對張仲景來說就真是問題了。不管怎麼樣他已經六十多歲,好像是不能指望他爬山涉水。我只好對田若說道,「反正第一段路可以騎馬;先走著再說好了。」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一行人便已經出發。不足兩個小時我們便到了臨烝西面二十公里處的重陽小城。那裡我們將馬匹交給城中守軍,然後整理了一下行裝,接著西進。過了重陽路變得頗為難走;別說騎馬,就是走路都得十分小心,要不然隨時都會被樹根碎石絆一跤。我是個驢友,所以也不覺得什麼,但是這路對於年逾花甲的張仲景來說當真是相當困難。結果從重陽出來后直到晚上紮營,我們一共又只走了二十公里。我一個人算了半天究竟幾天才能到白河村,又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試著翻山,直想到頭疼。到了晚上,我還沒說什麼,張仲景便自己提出讓我和田若先走,儘快趕到白河村。
「老朽年歲已高,只怕也無法跟著你們跋山涉水,」他嚴肅地說道,「只是聽田小兄弟說,避開官道可快上一日。如今疫病在前,自當全力趕路。老朽還想請小姐和田小兄弟帶幾人先趕往白河村。」我自然一口應下了,又花了整整一個晚上聽張仲景解釋他的藥方的細節。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田若帶了一隊十人離開官道,直接從山間往西南方向去。我們山裡趕了整整四天的路,上山,下山,越過數不清的河流。三世紀沒有什麼人文痕迹的山川很美。一座座的山峰雖然沒有照片上看來的張家界或者黃山那樣奇麗,卻也是非常清秀。放眼望去一片片的柔綠,都是溫潤如水的青翠欲滴。只可惜我現在真沒有心情欣賞風景,只是幾度懷疑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到了第四天我們來到了一條二十來米寬的河邊。田若告訴我們這河叫做白洋河,而白河村就在上游不遠處。
「快到了么?」我第N次問道。
這一次田若沒回答。我們剛剛跟著白洋河繞過了一個彎,眼前就突然出現一堆房子,從水邊一直升到半山坡腰。房子之間是一條條平平整整的小路。最近的那座房子離我們不足百米。總算到了,我嘆了口氣,腳步已是慢了下來,探這腦袋張望。這村莊也太安靜了點吧?我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邊廂田若已經開始往前跑了,一邊跑嘴裡一邊大聲喊著些什麼。我忙跑著跟了上去。
仍然沒有人回答我們,但是我已經可以聞到一股無法形容的腐臭味道。小路兩邊的房子幾乎都敞開著門窗。從外面望進去,偶爾會看見一兩個罩著白布的人形。不用想我也能猜到那些都是屍體。我越往裡面走越是臉色發白,只是想吐。田若一臉的驚慌失措,人也不動了,彷彿要哭出來了一般。
我勉強壓下噁心的感覺,拉著他說道,「這村莊最大的房子在哪裡?這些屍體都給罩上了麻布,證明還有人。他們一定會把還活著的病人聚在一處,方便照顧。」
田若猛然醒悟,指著村莊中心位置道,「那裡。」
他指的地方果然有一棟很大的房子,居然還是兩層的樓房,屋檐上還掛著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裝飾品。我們忙向著那裡趕去。走到房屋門口,看見那裡站著一個不足二十的少女,一頭長發隨便扎了個馬尾,一身鮮艷衣服髒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漂亮的臉上全是疲憊。儘管如此,她仍然緊緊握著一把雪亮的長刀,像株松樹一般站在那裡。直到看見田若,她這才摔開了刀,猛地哭了出來。田若忙安慰她,嘰里呱啦不知說些什麼。
「別哭了,我們會把村裡還在的人都治好的,」我說,「快,把村裡的糯米酒全部拿出來,再生火燒水。」
少女疑惑地看著我,但是當田若對她說了兩句之後她便不再多問,忙急匆匆地走了。不多久,她和另外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一人捧著一個罈子回來。我接過罈子,嘗了一小口。果然是很甜的糯米酒,比後世的酒釀都還要甜。我讓我們的人把所有的水囊都拿出來,水裡對上鹽和糯米酒;也顧不上生理鹽水的比例了,只要鹽糖有了就行了。
「不停地給病人喂水,」我吩咐道,「就算吐了也得繼續,不能停!」
我又叮囑了田若兩句,便趕到後院,替下正準備燒火的姑娘,讓她回去照顧病人。我和那個小男孩兩人一起砌了個金字塔柴堆,點燃了火,架了一隻盛滿水的巨型銅鍋在火上燒。我又和那個小孩用漢語加手勢比劃半天,讓他找來一堆碗和杯子,一起放在銅鍋里燒。燒水的時候我一心想問那個小孩村裡的人都往哪些地方去了,結果問了半天什麼也沒問出來;那小孩的漢語比我的日語還差。我還在比劃的時候,銅鍋里的水開了。我們忙七手八腳地將杯碗取出來,送到房間里。我讓大家把水都從水囊里倒出來,用才消了毒的杯碗給病人喂水。我又把水囊拿回去放在銅鍋里煮。這種時候消毒太重要了。待田若出來了,我又和田若一起將村裡所有的酒都搬出來。糯米酒還有五六壇。其他都是些白酒。這些酒度數實在不算高,也不知道用來消毒有多管用,但總比沒有的強。
這些忙完,我們又開始燒開水。水還沒開,田芳又跑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語告訴我沒有水了,問我她是不是該到廚房裡舀水。「不行!」我嚇了一跳,忙指著銅鍋道,「你等著,水馬上就好了!」
我從來不知道燒水也可以是這麼大一個活,但整整一個晚上我差不多都在燒水。兩鍋熱水之後,我拿出張仲景給我的藥材開始準備。我們帶的葯只有那麼點,但想來供白河村應該還行。我不停地忙著,到了最後一鍋葯分出去之後我實在累得不行,乾脆在火堆邊上睡著了。
凌晨天就要亮的時候我被凍醒了,爬起來接著燒水。等水開了,我剛漱完洗,就看見田若從屋裡出來了。他的黑眼圈堪比熊貓;我猜他也許一夜沒睡。他告訴我病人們好像都略有好轉,至少沒有人病危。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舒口氣,昨天的那位姑娘就從裡面沖了出來,一臉的焦急,對田若說了一長串。
「怎麼了?」我忙問。
「一個孩子不知怎的全身顫抖,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田若說。
我忙衝進屋子裡。躺在最裡面的一個看上去最多十歲的男孩正翻來覆去,手腳抽搐彷彿被魔鬼附身了一般。一時間我只似乎傻瓜一樣瞪著那個男孩子。我知道因為這肌肉抽搐是由脫水導致電解體極度缺乏造成的,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不是已經給這些病人喂水了么?難道我在水裡放的鹽不夠多?還是糖不夠多?又或者是因為缺鋅?只是鋅我是怎麼也變不出來了。那現在又要怎麼辦?
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逼著自己忙碌,忙碌,在忙碌中冷靜。現在我終於冷靜不下來了,只覺得怕得要命,差點沒哭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蒼老但仍然有力的聲音說道,「無妨,用針灸即可。」
張仲景。
我猛地轉身,正看見老神醫神色凝重地趕進屋裡,正從他的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謝天謝地,感謝宇宙間所有神靈;於是我終於可以稍稍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