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局迷心(2)
見慕容復、鳩摩智兩人還要推讓一番,我忙先接過話來說到:「棋道有如禪理,要旨在於『頓悟』。窮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見即悟。所以世間之事常有才氣模溢的**歲小兒,棋枰上卻能勝一流高手。胡某不才,粗通棋道,雖有所見悟,卻還未曾通透,希望能借鑒慕容復公子、鳩摩智大師棋術,以期通悟。」
鳩摩智看我和段譽站在一起,猜到我是從段譽口中知道他的名諱,當下吟笑說到:「貧僧薄名能勞胡公子記掛,實在興榮於心。出家四大皆空,貧僧沒必要計較虛榮名聲,不如貧僧持蘇先生剛才所用黑子,與慕容公子略博幾手。」
鳩摩智走到棋盤,轉身朝慕容復微微一笑,相邀說到:「慕容公子,你武功高強,不知之弈道是否也如武功般有所精長。」說著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復笑著應邀道:「未必便輸於你。」說著走到棋盤另一側下了一枚白子。鳩摩智應了一著。慕容復對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鳩摩智這一著卻大出他意料之外,本來籌劃好的全盤計謀盡數落空,須得從頭想起,過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鳩摩智有剛才蘇星河與段譽對弈路數參與,運思極快,跟著便下。兩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餘子。
鳩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說道:「慕容公子,咱們一拍兩散!」慕容復無奈苦笑到:「誰讓你這麼瞎搗亂!招招不按常理,出手間常違佛宗光明正大之道,不若你來解解看。」鳩摩智似被說中心事,頓了一下,嘴角間有些僵硬笑道:「這個棋局名為『珍瓏』,原本世人無人能解,乃是用來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於無益之事。」
若有所思一會,鳩摩智忽然想到什麼,揄越到:「此刻情境倒讓我想起一件事。」「哦!」慕容復抬了下眉頭詢問到。「在土蕃、西夏、遼國三界交接之處,有座古城樓蘭,正是『絲綢之路』的橋頭堡,百多年來,被一支鮮卑遺族霸住,近二十年,卻不知怎麼突然變強了,組織了十萬精騎,四處搶掠擴充地盤,還妄言復辟大燕王朝,卻不知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噫!為什麼?」慕容復壓住心頭的驚慌,語氣盡量平和地問到。鳩摩智大有深意地看了慕容復一眼,才接著說到:「試想一下,慕容公子,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復心頭一震,由人及己,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反來覆去只是想著他那兩句話:「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漸漸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將官士卒,東一團人馬,西一塊陣營,你圍住我,我圍住你,互相糾纏不清的廝殺。慕容複眼睜睜見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馬被黑旗黑甲的敵人圍住了,左衝右突,始終殺不出重圍,心中越來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盡,一切枉費心機。我一生盡心竭力,終究化作一場春夢!時也命也,夫復何言?」突然間大叫一聲,拔劍便往頸中刎去。
當慕容復呆立不語,神色不定之際,王語嫣和段譽、鄧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慕容復居然會忽地拔劍自刎,這一著誰都料想不到,鄧百川等一齊搶上解救,但受傷在前,功力不繼,終是慢了一步。
段譽視線一直王語嫣與慕容復之間遊離(當然大半落在王語嫣身上),一見王語嫣從未有過的驚惶失措,下意識地第一時間往慕容復持劍方向食指點出,叫道:「不可如此!」只聽得「嗤」的一聲,慕容復手中長劍一晃,當的一聲,掉在地下。鳩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脈神劍!」慕容復長劍脫手,一驚之下,才從幻境中醒了過來。
王語嫣拉著他手,連連搖晃,叫道:「表哥!解不開棋局,又打什麼緊?你何苦自尋短見?」說著淚珠從面頰上滾了下來。慕容復茫然道:「我怎麼了?」王語嫣道:「幸虧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長劍,否則……否則……」公冶乾勸道:「公子,這棋局迷人心魄,看來其中含有幻術,公子不必再耗費心思。」慕容復聞言也不致可否,轉頭向著段譽,雙眼發亮地渴求到:「閣下適才這一招,當真是六脈神劍的劍招么?可惜我一時入迷沒瞧見,閣下能否再試一招,教在下得以一開眼界。」這慕容復倒是豁達,剛從生死關頭脫離,聽得段譽能使六脈神劍,一幅心思全注意到大理王室絕學上,當下自謙起來,難得對段譽語氣如此這般恭敬。若從小被家人逼著背負復燕大業,這慕容復倒更好痴迷於武學。
段譽向鳩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見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脈神劍」之後,又來捉拿自己,雖說經由修習我傳授的《易筋經》心法,段譽已能初步控制體內真氣,但使出這路六脈神劍的靈通也不過五五這數,若硬是和鳩摩智對上,一時不察就可能會被制住,想到鳩摩智逼問的手段,心中害怕,忍不住向後退了三步,隱在我背後,與鳩摩智離得遠一些,這才穩住心緒,回應慕容復到:「我……我心急之下,一時碰巧,要再試一招,卻是說不準了。你剛才當真沒瞧見?」慕容復臉有慚色,道:「在下一時之間心神迷糊,竟似著魔中邪一般。」當下慕容復也不好一再要求段譽施展六脈神。倒是鳩摩智看著段譽眼神閃爍,心中猜不準段譽說的是真話,還是有意隱瞞,誤導自己上當。
護在蘇星河背後的范百齡本身也是個狂熱的棋迷,原先未得師父許可,不敢將眼線移到棋般之上,這會見名滿中原的才俊慕容復的著了珍瓏棋局的道。再也藏不住好奇心,定睛往棋盤瞧去,但見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他登時精神一振,再看片時,忽覺頭暈腦脹,只計算了右下角一塊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覺胸口氣血翻湧。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發覺原先以為這塊白棋是死的,其實卻有可活之道,但要殺卻旁邊一塊黑棋,牽涉卻又極多,再算得幾下,突然間眼前一團漆黑,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
眾人剛見了慕容復的入魔之舉,這下又見范百齡突起變故,一些著顧性命的,慌忙死死收住好奇目光,再也不敢瞧向棋局。一旁的薛慕華扶住范百齡,拙指在范百齡身上急點幾下,又又取了藥丸令其服下,才使范百齡蒼白的臉上恢復一絲血色。一直長坐的蘇星河長嘆了口氣,也不回頭,只是有些嗔怪地說到:「這局棋原是極難,你天資有限,雖然棋力不弱,卻也多半解不開,棋局兇險,還是不要想下去為妙?」范百齡道:「弟...子...不...才...讓...師...父...擔...心...了」說完頗為遺憾地瞄了棋局一眼,不想身子搖搖晃晃,又噴了一大口鮮血。這下才死了心,無奈地閉上眼,再也不敢多瞧一會。
靜立不語的丁春秋事後諸葛地冷笑道:「枉自送命,卻又何苦來?這老賊布下的機關,原是用來折磨、殺傷人的,眾位英雄還是不要妄費心血,自投羅網了。」
剛回過神來的慕容復看著范百齡突起變故,由人推己,恐怕自身入陷棋局也是如此,這下才有些后怕。一向有些孤傲的他稀有的向段譽誠懇道謝:「在下誤中邪術,多蒙救援,感激不盡。段兄身負『六脈神劍』絕技,定是大理段家皇室貴胄了!」忽聽得遠處一個聲音悠悠忽忽的飄來:「哪一個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嗎?」正是「惡貫滿盈」段延慶的聲音。朱丹臣等立時變色。只聽得一個金屬相擦般的聲音叫道:「我們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餘都是冒牌貨。」段譽微微一笑,有些揶揄地在我耳後小聲說到:「我徒兒也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