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那麼近那麼遠
曾經滿是憎惡的人,和現在以全部的一切愛著的人,究竟應該相信哪一個?
言慕之不知道,他只覺得微微有些頭疼,忍不住閉了閉眼。
再抬起頭,桌上已經擺好了四菜一湯。
白霂遠做菜是真的有一手,很快就將各樣菜色擺了起來:「喏,你愛吃的干鍋黃牛肉,正好去買了黃牛肉,看看喜不喜歡。」
白霂遠溫聲道。
他的聲音依然那麼有耐心,像是這麼久以來一樣。
然而言慕之卻知道,很多事情回不去了,他只能向前看,只能和白霂遠一起向前看。
「最後那家公司,是我父親的公司。」言慕之拿起筷子,想了想還是放下,看向白霂遠一字一頓道:「比例也不少,佔了百分之八。」
言慕之沉默,就那樣定定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白霂遠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這人平時那麼注重自己的儀錶,到了晚上卻也有點憔悴的樣子。
言慕之笑笑:「之前我父親走的時候,我都沒看他的遺產,不然應該會看到上面那家公司,畢竟寫著我的名字。」
他的笑容是那麼乾澀,讓人看著都有點難過。
白霂遠很想走過去抱抱他,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咽了口口水,感覺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你知情嗎?」言慕之問。
他終於還是問出口,用一種期許的眼神看向面前的白霂遠。
白霂遠知道,他該說不知情的,可是他沒辦法這樣說,因為白霂遠從來不說謊,現在也是一樣。
所以他只能嘆了口氣,然後小心地點了點頭。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是壓垮了言慕之的最後一根稻草,恐怕就是他這一個點頭。
言慕之定定地看著白霂遠,彷彿要看到地老天荒。
然而他到底還是沒有,他只是別開了頭去,目光放空:「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抱歉。」白霂遠皺起眉頭:「我可以給你看那份合同,那上面的公司法人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現在想想可能是信託公司,我得到這個消息時,你在美國,我覺得那不是一個告訴你的好時機。」
「我不喜歡被隱瞞。」言慕之低聲道。
他不知道自己用怎樣的情緒支撐著自己依然坐在這裡,他只知道,整個頭都在嗡嗡作響,像是在瘋狂地叫囂,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桌上的干鍋牛肉不甘寂寞地冒著熱氣,看起來極為可口。
然而言慕之卻一點心情都沒有,他輕輕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還有多少隱瞞我的?」
白霂遠張張嘴,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胃。
言慕之搖搖頭笑笑:「同樣的招式,白總不覺得用兩次有點無聊么?」
聽到言慕之的稱呼,白霂遠猛地蹙緊眉頭,慢慢地坐直:「抱歉,我……」
「我知道,在你眼裡,所有的隱瞞都是出於善意,多謝。」言慕之眼底有點濕潤了,他盯著白霂遠看了片刻,終於還是站了起來:「我今天不在這裡吃了,我出去見個朋友。」
白霂遠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然而觸及的到底只是冰冷的空氣。
他的眼底恍然掠過一絲痛楚:「你還會回來嗎?」
最後,白霂遠如是問道。
言慕之沉默片刻,一言未發地轉身出門。
外面的空氣很冷,北方的冬天總是讓人又愛又恨,言慕之站在街上,看著路過的人一對一對一雙一雙,他一個人搓著手,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想到這裡,言慕之打電話給路驍,懶洋洋地問道:「幹嘛呢?」
「卧槽哥們你還記得我,對不住啊之前的事我……」路驍顯然還對之前的事情念念不忘。
言慕之笑笑:「不管有沒有空,二十分鐘後港風見,別帶人。」
「好好好是是是,我這就出來!」路驍應了,風風火火的模樣。
這一幕簡直是昨日重現,言慕之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去開白霂遠的車,他現在有點毛病,啥事都想和白霂遠切割開來,連車都不想坐他的。
好像任何事情只要和白霂遠沾了邊,就整個都變了味道。
言慕之到達港風的時候,路驍已經在門口等了,見了言慕之就跟見了親人似的,恨不得衝上來抹兩把眼淚:「你回來了。」
「你在皇翼混的怎麼樣啊?」言慕之往裡走,邊問道。
路驍臉上一僵:「沒去。」
「幹嘛?」言慕之有點意外。
「拿你的情報換來的,不好意思。」路驍猛吸了幾口煙,才跟了進去。
港風是無煙餐廳,路驍也就在門口過過癮。
言慕之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你呢,和……」路驍似乎是想問言慕之和白霂遠的事情,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言慕之知道他在想啥,估計是害怕又被當成探子。
言慕之就笑笑:「掰了。」
路驍瞪大眼睛。
言慕之把菜單丟過去:「看菜單吧,別多想了。」
兩人各懷心思地點了菜,言慕之就在那擺弄手機,也不看,就解鎖了以後再關上。
良久,路驍方才開口打破了沉寂:「你心情不好?」
「廢話,心情好誰找你。」言慕之瞪他。
「心情不好來什麼港風啊。」許是說話聲大了點,旁邊的人忍不住看了路驍一眼。
路驍被嚇了一跳,連忙壓低了聲音:「等下哥帶你去浪啊。」
「夜總會啊?那地方我不去。」言慕之嫌棄道。
「……想什麼呢你?我是說去大排檔,擼串比這個爽多了。」路驍想了想,又自己搖頭:「不行,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喝啤酒。」
「……沒事。」言慕之笑了笑:「那東西打包,我們去吃串吧。」
兩人莫名其妙地拎著一堆東西從港風出來,言慕之抬手打車,邊往對面看:「工作室還在?」
「老闆去了皇翼,我當老闆了。」路驍笑得跟朵花似的:「下次來玩啊,反正都是小孩子,老人都走了。」
「嗯。」言慕之還記得上次自己去的場景,還是覺得挺尷尬的,這回說的也有點語焉不詳。
路驍帶的路,這種大排檔以前言慕之都愛惜自己的胃,肯定不會來的,只是這次不知道怎麼的,路驍一說,他也就有點心動。
感覺人失戀的時候啊,這腦子也跟著混沌不清醒,言慕之現在就是這樣,整個人迷迷瞪瞪的。
明明沒失戀,但是一堆事情在那裡一堆,比失戀還煩。
「你和白霂遠那事,怎麼說呢,我一直覺得就沒啥好的。」路驍舉起酒瓶對瓶喝,好像是在壯膽才能說出來似的。
言慕之笑笑:「為什麼?」
他明顯比路驍冷靜得多,喝酒的時候一口一口,小口慢咽的。
「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沉默片刻,像是終於想通了一樣,路驍如是道。
言慕之沉默了。
他覺得路驍說的對啊。
在路驍開口之前,其實他也是這樣想的。
他和白霂遠,可能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白霂遠屬於他的世界,他習慣於對言慕之隱瞞很多事,而言慕之認為愛情的起始就應該是坦誠相待。
如果連坦誠相待都做不到,那還談什麼戀愛。
可是在白霂遠眼中,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有一個安穩的未來。
所以和白霂遠在一起的每一天,言慕之都覺得自己看不清白霂遠。
明明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不知道什麼時候,言慕之手中的酒瓶下去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兩人一邊吃一邊喝,邊扯著一點有的沒的。
片刻功夫,路驍伸手推他:「你,你,手機響。」
「哦。」言慕之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白霂遠。
他沉默片刻,好像是恍惚間有了那麼一丁點清明,伸手就給摁了。
「不接啊?」路驍撐著頭問。
「打錯的。」言慕之嘆了口氣,繼續喝酒。
他覺得胃其實一點都不疼,只是麻木得一漲一漲的。
其實不太舒服,但是好在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倒也沒什麼感覺。
「哎我說。」路驍忍不住道:「你平時不喝酒,你那胃可能受不了,悠著點。」
「嗯。」言慕之應了,卻還是一手串一手酒瓶,那叫一個自然。
電話後來又響了幾次,言慕之看都沒看,反正都沒接。
直到最後一次,跨洋電話,夏幾何打來的。
言慕之看了一眼,勉強清醒了一點,接起來大著舌頭問道:「幹嘛?」
「你可接電話了!」夏幾何的聲音很焦慮,好像隱約帶了點哭腔:「你回去看看我哥,他好像病了。」
言慕之被這一聲弄得清醒了大半,坐直了一點問道:「什麼?」
「他這幾天沒好好吃飯,之前公司和家裡的事情鬧了胃病,剛剛急救中心沒給你打電話嗎?我哥被送醫院了。」夏幾何的語氣聽不出埋怨,只是滿滿的小心翼翼:「你們怎麼了啊?」
「沒怎麼。」言慕之定了定神。
他記得自己出門的時候白霂遠還好好的啊,這是……
不,不對。
出門的時候,白霂遠就捂住過自己的胃,當時自己還罵他故伎重演。
想到這裡,言慕之連忙去抓自己的外套:「哪家醫院?」
匆匆記下夏幾何的地址,言慕之對路驍揮揮手:「我走了。」
路驍的目光有點複雜:「我我我送你啊。」
言慕之穩穩地站在那裡,冷靜地有點嚇人,一點都不像喝了那麼多酒的樣子:「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你回去路上小心點。」
那一瞬間,路驍好像看到很久以前,言慕之忽然接到父親死訊的時候,他也是那樣冷靜的表情。
冷靜地彷彿可以一個人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