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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走了,喬梓消沉了兩天,又重新振作了起來,算起來,她接到那截斷指已經過了十日了,唐庭禮應當要沉不住氣了。
她不能讓人拿捏了七寸,要是一收到斷指哭哭啼啼地去找唐庭禮,說不准他馬上就敢拿著□□讓她下到蕭翊時的膳食里。
果不其然,這日申時一過,唐庭禮便出現在了四通殿里。喬梓正好找馬德說話,一見到他便垂首問了聲「唐公公好」,隨後便目不斜視地回自己的東合室了。
沒過一會兒,唐庭禮便到了東合室,說是奉命來看看這裡的家什,有沒有什麼要重新老了舊了要重新置辦的,小路子很是熱絡,一口一個唐公公,前腳後腳地跟著。
唐庭禮隨口讓他去內侍府拿件東西就把人支走了。
「那個盒子你可收到了?」他慢條斯理地道,「看著舒坦吧?」
喬梓恨死了這個陰狠的太監,冷笑了一聲道:「多謝唐公公的大禮,喬梓受教了。」
「你若是聽話些還能生出這種事兒來?」唐庭禮輕哼了一聲,「原本主人是要斷個胳膊的,是我勸說主人換了手指,畢竟等主人得了勢,你們兄弟倆還是要派大用場的。」
「唐公公,恕小的說句冒犯的話,我怎麼知道這手指就是我弟弟的?又怎麼知道我弟弟現在平安無事?」喬梓反問道,「我若是設局把陛下騙出宮去,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主人萬一失手,我這性命就交代了。」
「主人既然要出手,便是萬無一失的,你大可以放心。」唐庭禮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絲假笑。
「那這樣吧,你們讓我見我弟弟一面,只要他平安無事,我便答應你的要求。」
唐庭禮詭異地笑了笑:「這有何難?放心,過兩天你就能見到喬楠了,到時候你不要太高興就好。」
喬梓有些莫名其妙,她們姐弟倆深陷危機朝不保夕,還能有什麼事情好高興的?她也懶得多說,只是催促道:「沒有事情你就快離開吧,別讓別人起疑。」
唐庭禮搖了搖頭:「不,我和你見一面不容易,索性先說個清楚,五日後你將陛下引到鼎豐樓……」
「不行,」喬梓斷然拒絕,「我沒這本事指定陛下去鼎豐樓,如果喬楠沒事,我會在四月初八勸說陛下去洛陽花會,其他的我就無能為力了。」
唐庭禮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喬梓,你不要討價還價。」
「洛陽花會人多眼雜,便於你們從事,而且,別莊的東南角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屆時我會引陛下到那院中小憩,你們若是連這個機會都抓不住,我看你們也就不用成什麼大事了,直接猢猻散了吧。」喬梓嘲笑著道。
「你對洛陽別莊如此熟悉,難道從前去過花會不成?」唐庭禮狐疑地問。
「這就不用你管了,問問你家主人就知道了,他對我瞭若指掌,該知道我不會騙他。」喬梓笑了笑,眼中一點寒芒閃過。
這幾日宮中的新鮮事可不少,樁樁件件都讓人興奮。
最讓人期盼的三年一度的牡丹花會已經拉開了帷幕,滿京城的人都在議論著這張牡丹花會的請柬,就連病弱的蕭翊川都聽說了,準備去湊個熱鬧。
而一年一度的春闈已經揭曉,接下來馬上就是打馬遊街,賜宴瓊林,聽說今年的狀元和探花都是年過而立,而榜眼和二甲頭幾名是俊俏風雅的年輕人,也都接到了大長公主的請柬,將在花會上一展文采和英姿。
「明晚便是瓊林宴,到時候必定是艷驚四座,熱鬧非凡。」蕭翊時慢條斯理地道。
喬梓卻沒有像從前一樣腆著臉湊上來,而是隨口應了一聲,繼續替他布菜。
那個愛熱鬧又貪吃的小喬子到哪裡去了?蕭翊時納悶了:「你不想去瞧瞧那些位列三甲的進士們嗎?」
「有什麼好看的,」喬梓悶聲道,「難道他們還會比容大人更文采出眾嗎?難道他們還會比安王殿下更俊美嗎?難道他們還會比陛下更有男子氣概嗎?如果不是,去了又有何用,還不如在這裡瞧著陛下舒坦。」
蕭翊時龍顏大悅,當下連吃了兩塊水晶蝦仁,就連白米飯也多用了半碗。
瓊林宴設在元慶殿,元慶殿內含一座主殿和飛鸞、棲鳳兩座側閣,輔以盤旋而上的龍尾道,一派富麗堂皇,正殿宴請二甲進士、翰林院諸人和各任主考官,而三甲之內的則設宴側閣。
蕭翊時身著明黃色龍袍坐在主位,冷厲沉肅,一身天子之威讓人不敢仰視。他的左側前排是歷任主考,右側前排是今春前三和歷任狀元,幾乎整個大晉的新老棟樑都在這座主殿之內了。
喬梓到底還是沒抵得上美食和熱鬧的誘惑,跟著到了這瓊林宴,站在蕭翊時的身側。
入席前蕭翊時照舊勉勵了幾句,言簡意賅,不外乎讓新科進士學有所用,為大晉為百姓務實戒虛。底下的人聽得很激動,三呼萬歲,誓言定要效忠陛下,為大晉做出一番偉業來。
宴席很是精緻豐盛,喬梓上著菜有些饞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餓了?」蕭翊時瞥了她一眼。
「不餓。」喬梓違心地道,「就是有點渴了。」
「那賞你這個。」蕭翊時順手把一個精美的小瓷瓶遞給了她。
「這是什麼?」喬梓有些納悶。
「林愛卿從家鄉帶來的果子酒,朕喝了幾口,甜甜的,很不錯。」
「會醉嗎?」
「你說呢?」
喬梓將信將疑,掀開瓶蓋舔了舔,果然,這果子酒帶著一股清香,幾乎沒有酒味,甜得恰到好處,她忍不住就一口氣喝了小半瓶。
「小心醉了,」蕭翊時警告道,「這酒有後勁。」
喬梓的笑容可掬:「醉了也好,就沒煩惱了。」
兩個人說了兩句悄悄話,有老臣上來謝恩敬酒了,喬梓便斂了笑容垂手而立,不知怎的,她好像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瞧,可等她四下尋找,那道目光便沒了蹤影。
「小木公子真是年少有為啊,才一十六歲便位列二甲十名。」
「俞老師過譽了,要說年少有為,誰也不能和容大人相提並論。」
「木賢弟何出此言?當年我參加殿試已經年滿十八,你比我還小兩歲,前途不可限量。」
……
喬梓的手指一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脖子梗直著一點點地朝著說話那處轉了過去。
「啪」的一聲,手中的瓷瓶掉在了地上,殿中眾人都朝著她看了過來。
馬德急了,壓低聲音叫了她好幾聲,喬梓卻充耳未聞,只是獃獃地看向前方。
蕭翊時皺起了眉頭,順著她的目光,只見容昱墨和兩三個同僚、進士在一起敬酒閑聊,其中一個是今年年紀最小的二甲進士,名叫木宣楠,是淮南木家的小少爺,木家以販賣木料起家,是南方有名的富戶,後來當家的老太爺不甘心商戶地位低,便鐵了心要培養幾個入仕的,這次終於如願以償。
這木宣楠雖然才一十六歲,但身姿挺拔沉穩,眉眼很是英俊,不過,比起蕭翊川來還是差了好幾分,不至於讓喬梓失魂落魄成這樣吧?
他輕咳了兩聲,喬梓恍然驚醒,下意識地就跪下請罪:「奴才失手,請陛下責……」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地上的瓷片渣子扎進了手心和膝蓋,一陣刺痛。
蕭翊時一下子變了臉,馬德見勢不妙,立刻上前扶起了喬梓責備道:「好了,這麼不小心,快去包紮一下。」
喬梓吶吶地應了一聲,迅速地出了內殿。膝蓋上的瓷片並沒有割破衣裳,撣了撣就掉了,手心倒是見了血,不過也不深,她用衣袖胡亂抹了抹,靠在牆角看著夜空心亂如麻。
喬楠怎麼會在這裡?他來做什麼?
那個恩人又有什麼陰謀?他這麼有把握可以掌控喬楠嗎?
喬梓握緊了拳頭,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喬楠在她面前,這何嘗不是她的一次機會呢?說不定姐弟倆就此可以逃離那個恩人的掌控,遠走高飛。
她定了定神,正想再進入大殿,前面的樹林里傳來一陣窸窣聲,有人低聲叫了她一聲名字,她打了個寒顫,飛快地朝四下看看,閃身進了樹林。
借著月光,喬梓可以看到眼前那個熟悉的身影,喬楠比一年前高了許多,眉宇間褪去了曾經的稚嫩,顯得沉穩內斂了很多。她的嘴唇囁嚅著,好多話想問,卻全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是抓住了那雙手顫抖地撫摸著。
右手的食指指尖少了一截。
那根斷指真的是喬楠的。
眼淚一下子湧出了眼眶,喬梓泣不成聲。
「姐,我們又見面了你該高興才對,怎麼就哭了……」喬楠一時有些無措,笨拙地拍著她的肩膀,「別哭啊,你再這樣我也要哭了。」
他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起來。
「好,我不哭,我弟弟長大了,變得這麼高了,」喬梓抹了一把眼淚驕傲地道,「還入了春闈二甲,父親要是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壞了。」
喬楠反握住了她的手,盯著那手上的血漬,半晌才澀然道:「父王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拿劍砍了我,我這個沒出息的喬家男兒,讓你一個弱質女子入了狼窟,姐,你剛才朝著那個狗皇帝下跪受傷的時候,我真想……」
他頓了頓,語聲森然:「殺了他!」
喬梓的心一緊:「你在胡說什麼?他是大晉的天子,就算我們平南王府還在,也應當朝他下跪行禮。」
喬楠冷哼了一聲:「他篡權奪位,算什麼天子?這天下原本就是該壽王的,就算壽王被他殺了也該是壽王世子的,更何況,你知道是誰陷害了父王,讓我們滿門抄斬的嗎?」
喬梓喃喃地問:「是誰……」
「就是他,曾經掌控北甲軍的信王殿下!」喬楠一字一頓地道。
「不,不可能,」喬梓下意識地反駁,「我在宮中聽說他要替平南王府翻案。」
喬楠嘲弄地笑了笑:「姐,你太天真了,他得了天下自然要翻臉做一回好人。你知道他是怎麼起家的嗎?當初先帝要裁撤北軍,他陰奉陽違,把一部分北軍解散后讓他們入山為匪寇,當地不堪其擾,他又請纓剿匪,兩下勾結,他的北甲軍就此壯大。而父王察覺了他的陰謀,修書一封奏請先帝徹查,哪知道這封信被他半路截獲,栽贓陷害,將父王定罪。」
他定定地看向喬梓,語聲低沉有力:「滅府之仇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報此大仇,我枉生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