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余恨
子時,料理完事情的賀蘭子珩回到寢殿。視線落在床頭小几的一隻瓷瓶上,蹙了蹙眉頭,拿起來細一看登時竄了火。叫來宮人,冷然問道:「蘇貴嬪的葯?怎麼沒給她?」
那宮娥滯了一瞬,看了一看皇帝手上的東西驀地跪下,支支吾吾道:「陛下恕罪。今日……醫女要給貴嬪娘娘上藥來著,娘娘說先去謝恩便走了……葯就留在了這裡。」
所幸是留在了這裡,若是被收走了,他就不會知道這事了。想了一想,他鼓起了很大勇氣才吩咐說:「去霽顏宮。」
……霽顏宮?殿中的一眾宮人都是一愕。從皇帝登基那天起,他就沒踏足過霽顏宮。亦沒有其他嬪妃在那裡隨居,只蘇貴嬪一人住在那兒,空頂個一宮主位的貴嬪名號.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霽顏宮去了,在宮門口,皇帝下了步輦,抬手就制止了剛要朗聲通傳的徐幽。徐幽的聲音咽了回去,默不作聲地隨著皇帝進去。
整座霽顏宮都安安靜靜,比任何一處宮室都要安靜太多太多。一路往貞信殿去,他甚至沒有見到宮人,直到踏入了貞信殿前的院門,才見一個宮娥出來,愣了一愣忙不迭地行大禮下拜:「陛下聖安。」
是折枝。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著眼前的宮女,道了一聲:「可。」
折枝卻沒有起來的意思,跪伏在地微微發著抖,輕輕道:「陛下……貴嬪娘娘已經……已經睡了……」
她跪得很是地方,正好攔在殿門中間,明擺著是不讓他進去的意思。
他淡瞧了折枝一眼:「知道了,朕進去看看。」
話已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任誰也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讓折枝躲開。折枝也知道再不能裝作聽不懂,咬了咬唇,一叩首道:「陛下恕罪。貴嬪娘娘久未面聖了,今日如有失禮的地方……求陛下別怪罪。」
折枝竭力平靜地說著,心知自己這話無異於找死。每每皇帝惱了蘇妤的時候,她多多少少要受到牽連,很多時候甚至罰她比罰蘇妤還要狠。原因很簡單,再怎麼說蘇妤也是個貴嬪、又和霍老將軍沾著親,皇帝就算再不待見她蘇家,也要顧及霍將軍的面子。折枝就不同了,一個宮女,正好拿來替她擔罪。
「折枝。」她聽出皇帝的話語驟然冷如寒冰,渾身一栗,只聽皇帝頓了一頓,語中無甚波瀾道,「你讓開,今日朕保證不傷她分毫。」
「陛下……」折枝想再辯,皇帝今天好像也格外有耐心。但身旁的宮人到底不能讓她這麼攔著了,兩個宦官上前便將她架了開來,皇帝面色沉沉地進了殿去。
殿里空空的,也沒見別的宮人。皇帝徑直進了寢殿,蘇妤確是睡了。
他走過去坐在她的榻邊,凝神於她的睡容。其實蘇妤也是個美人兒,生得清清秀秀的,眉骨間又有幾分異族女子特有的妖嬈——她是霍將軍的外孫女,霍將軍的夫人朵頎是靳傾公主。
睡夢中的蘇妤蹙了一蹙眉頭,不知是夢到了什麼。他看著雖是炎夏仍舊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她也蹙了眉頭:不熱嗎?尤其腿上還有傷,不怕捂壞了?
要不要叫醒她?
他踟躕了半天,好像這是比奏摺上那些大事還要難以決斷的事。
良久,他重重地沉了口氣,揮手輕輕吩咐了隨來的宮人一句:「都退下。」
繼而又是良久的踟躕。
「阿妤……」他終於開了口,帶著些許心驚,在前生今世加起來的這麼多年裡第一次叫出了這個名字。
蘇妤好像聽見了,卻沒什麼意識,蹙著眉頭「嗯」了一聲就沒了反應。
「阿妤?」他又喚了一聲,苦笑著輕輕去拽被她牢牢裹住的錦被。
蘇妤的眉頭蹙得更近了,羽睫一顫,終於睜了眼。幾乎是定睛看清眼前之人的同時,她就猛地坐了起來,繼而便要離榻見禮。
「……」皇帝伸手攔住了她,「躺著吧,朕只是……」他取出了那隻瓷瓶,「你把這個忘在了成舒殿。」
蘇妤的目光落在了那瓷瓶上,冷視須臾才伸手接過,生硬地道了一句:「謝陛下。」
她並不是把葯「忘」在了成舒殿,是根本就沒打算用。她與皇帝間已全然沒了信任可言,這些東西,她連碰都不敢碰。
賀蘭子珩對此心中有數,只是……眼前這個情景,還是不要戳穿她為宜。
「朕走了。」他站起身,不做耽擱地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輕輕笑說,「這麼熱的天還蓋得這麼厚,別捂壞了傷口。」
他滿心期待著蘇妤的回答,等了一會兒,身後傳來毫無溫度的一個字:「諾。」
他只好離開.
自霽顏宮離開的賀蘭子珩懊惱不已。明明是要來補償她……他覺得他能重獲一世就是老天要他補償她,可每每面對她時,他完全不知該怎麼做。他試著想對她好,她也全然不領情。
這樣下去,只怕任憑他怎樣做,她也不會原諒他半分。
就像一潭毫無出路的死水。
手無意在袖中一探,方覺腕上少了什麼東西。那串時時帶著的紫檀珠沒了,必是落在霽顏宮了。
賀蘭子珩禁不住地啞笑:連老天也對他做的不滿意,非要他再折回去一趟。
「回霽顏宮。」他沒有多加半句解釋地舉步折了回去,一眾宮人只好不明就裡地跟著。
「都在外面候著。」他在宮門口扔下了這句話。方才在貞信殿,他也屏退了宮人;這次,他索性自己進去見她。
踏進貞信殿的大門,卻在寢殿外停了腳步,他聽到蘇妤冷冰冰的話語:「扔出去,他給的東西,我斷不會用。」
自是在說那瓶葯。
折枝在旁溫言勸說:「娘娘何必……陛下待娘娘再不好,也犯不著用這種法子害娘娘。」
「還有他做不出的事么?」蘇妤咬牙切齒地一字字說著,森冷之意分明,「我不知他安得什麼心、也不想知道他安得什麼心,這輩子我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棄婦,誰要他的平白施捨!」
他心裡驟然一陣搐痛。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從蘇妤口中聽到「施捨」這個詞。第一句是……「臣妾不會接受她的施捨」,說得是章悅夫人。
這次是他。
在她眼裡他們一樣,這也怪不得她,他確實對她太狠。
他清楚地記得,上一世到後來……她的身體愈發不濟,他從來不會主動給她傳太醫,心裡無比平靜地等著她去死。可她每一次都活了下來,頑強得令他咋舌。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當初立誓要活得比他久。
兩世的畫面不住地在他眼前撞擊著,使他的心速不穩起來,一陣難言的不適。他捂住心口,咬著牙不發出半點聲響,腦海中不停翻騰的畫面卻揮之不去。
他曾經欠她的、她的一張張畫,還有……她死時那一股穿過他靈魂的溫熱液體。
那是他死後唯一的感受,他以為自己一縷孤魂會對一切事物無知無覺,卻唯獨感到了那股溫熱的血液,連帶著那刺目的鮮紅色澤一起烙在他心上。
「他不就是想滅我蘇家么!」裡面的話語還在繼續,聽上去那樣凜冽,「虧得他一國之君連這樣的伎倆也使得出來,莫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便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他的。我傻過、我讓他騙過一次,但絕不會有第二次……」
蘇妤的聲音微微有了顫意。那是他對她最好的一陣子,卻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記憶。那時她那麼傻,滿心覺得她的夫君對她好極了,卻不知他對她只有利用,從娶她的那一天起就全是利用。
賀蘭子珩不敢再聽下去,又強迫著自己一定要聽下去。他要知道,她到底恨他多少、他到底欠她多少。
她說她當初傻透了,他也覺得他當初傻透了——他利用了一個對他滿是信任的女子、之後卻對她棄如敝履,不僅如此……他還理所當然地覺得,當初她對他也皆是利用.
寢殿里的蘇妤沉默了一會兒,略微平復了一下心緒,抬眸看向折枝,面上浮現了一抹清淺的微笑:「我不管他這次又是想套我的話、還是想讓蘇家放下戒備,隨他去好了。我就是死,也不會再相信他半句話。」
她說得那麼平靜,其中的情緒又狠意瞭然。殿外和賀蘭子珩無聲地苦笑,手伸向門想要推開,卻又縮了回來。
他再度退卻了,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懦弱。他不知自己該怎樣面對自己對蘇妤的虧欠,更不知今時今日他該如何彌補她。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妍子扔的地雷!
謝謝郭中碩鼠扔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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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到有菇涼說女主是晏然哥哥的後人、男主是賀蘭宏晅的後人我略慌張啊……這個怎麼算的?
女主是霍寧和朵頎的外孫女,男主是賀蘭宏晅的孫子這個沒錯……
女主和晏然沒有直接關係啊!!!阿眉嫁給了霍寧的兒子阿桓於是阿眉是女主的舅媽……女主的媽是阿桓的妹妹~恩~這麼個關係~~【沒看過《晏然傳》的菇涼不要糾結於這段解釋……不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