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安排
賀蘭子珩一時懵住了。重生后的這兩天里,朝中一切一如上一世,是以他並不用為政務再煩心一遍,只琢磨如何同蘇妤相處就好。
可他偏生忽略了大婚。即將嫁進來的竇綰,那是左相的女兒,按上一世來說,那是他的皇后。
可這一世,他不能娶她為後。他心裡清楚,他對蘇妤的種種虧欠,都從不許她為後開始。他不能再讓這件事發生一次。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把婚退了。
細一思索又覺不行。這個時候六禮①已經行了二禮,他要迎娶竇綰已是上下皆知的事情。他是皇帝,甚至是個在世家問題上頗為強勢的皇帝,但到底不是個為所欲為的皇帝。
「竇綰……」他長嘆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思索著出路。案頭的摺子已盡數看完了——照著前世的做法再批一遍很是省時省力,竇綰的事就不行了……
實在頭疼。
「徐幽。」他低沉一喚,身旁的宦官一揖:「陛下。」
皇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去給朕傳宮正女官來。」.
「陛下大安。」宮正司的掌事女官張氏入了殿,恭謹一拜,便見皇帝揮手屏退了一眾宮人,似是有什麼大事要問,一時難免有些心驚,垂眸不言。
「張氏。」皇帝凝視著她,思量著開了口,「朕記得,你是……齊眉大長公主薦來的人,是不是?」
張氏一叩首:「是。」
「所以你和蘇家很熟絡?」皇帝似有一絲笑意,聽得她心中微驚,未及答話便聽他又道,「那和蘇貴嬪呢?」
張氏一顫。定了定神,徐緩道:「奴婢只在宮正司做事……未曾……」
「朕要聽實話。」皇帝的口氣慵懶,卻讓她清楚地察覺到那一陣冷意。
張氏今年已經三十多歲,從先帝在時就坐到宮正這個位子上,如今七八年了。因為一直秉公處事,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從沒有過今天這樣的心虛——她確是與蘇妤私交甚好,不僅是因為齊眉大長公主有交代,更因她自己覺得蘇妤的處境實在可憐。
她不知道日後還會發生什麼,皇帝卻清楚在自己的上一世里,她是如何的下落。
那是在他以鐵腕掃清了蘇家的最後殘存的勢力之後,要問罪蘇妤,頭一件要提的就是她當年戕害皇裔。是這個張氏拚死了要護蘇妤,甚至全然不理會他的意思朗朗道出蘇妤不會戕害皇裔的若干理由。雖是紅口白牙口說無憑,還是讓眾人心裡添了個疑影。
於是蘇妤沒死,她卻死了。
賀蘭子珩相信,這一世,她也會護著蘇妤的。
「陛下。」張氏終於重重叩首,口吻堅定,「是奴婢受齊眉大長公主之託暗中照顧蘇貴嬪,貴嬪娘娘並不知情。」
果然,面對他的逼問,張氏把蘇妤擇得乾淨。
張氏似乎聽到皇帝鬆了口氣,未敢抬頭,聽到他說:「那好,你把當年蘇貴嬪戕害皇裔的事給朕重新提起來。」
什麼?!
皇帝在她的驚惶中續言說:「朕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要讓六宮覺得,這事興許不是她做的。」
「……諾。」她剛猶豫不決地應了一聲,皇帝又道,「此事你也要實實在在地給朕去查,朕要知道當年的真相。」
張氏幾乎窒息。真相?他為何突然又對那件事起了疑心?
疑惑之下一時愣是沒敢應聲,卻聽得皇帝又道:「你不是有心還她個清白么?這次就循著你的心思去查,你能查到足夠的證據,朕就還她清白。」
君無戲言。
張氏按捺著心驚鄭重一拜:「諾,奴婢遵旨。」
還蘇妤清白,這本是他心知必做的事,一時卻拿不準如何重提才合適,如今驀地被蘇妤提醒了即將大婚就顧不了那麼多了。總之先提起來,一來早晚要做到,二來她的罪名如被認為有了冤情,突然說不想立新后,也能得到一部分朝臣支持.
張氏告了退,徐幽回到殿中看皇帝是否還有別的吩咐。皇帝沉吟須臾,又道:「傳沈曄。」
徐幽連忙應了聲「諾」。
沈曄是親軍都尉府的指揮使,上一世時,這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他不需要去考慮沈曄是否樂意幫蘇妤,他只要吩咐沈曄照辦便是了。
「陛下。」沈曄入殿後一拱手,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剛毅。皇帝半句過渡的話語也沒有,開口即道:「朕要你辦件事。」
「但憑陛下吩咐。」
他習慣於照辦皇帝的每一道旨意,這一件卻讓他驚訝而惶恐,皇帝說:「你知道朕要大婚了,六禮已過兩步,下一步納吉,朕要無論如何都是『不吉』。」
沈曄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氣:「陛下您……您如此是……」
「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皇帝口氣平淡,「去照辦。」
「可……」沈曄猶豫道,「那可是……太廟。」
「朕知道。」皇帝的語氣仍是毫無波瀾,言罷就淡看著他,直到他硬著頭皮應了一句:「諾。」
皇帝讓「納吉」時的占卜無論如何都是不吉,說白了,就是要讓他在太廟動手腳.
蘇妤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夢。
夢裡她看到……好像是皇帝與竇綰昏禮的那日,章悅夫人在蕙息宮裡冷笑著讓宮人去請她。卻不是去蕙息宮,而是長秋宮。
到了長秋宮椒房殿,宮女躬身請她自行進寢殿,她雖有疑惑卻不敢不照做。
她看到榻上放著一套禮服,亂七八糟地堆在榻上,殿中卻再無旁人。不明就裡地四下望了一望,她就不敢多留地退了出去。
退出這本該屬於她的椒房殿。
但她在殿門口被宮正司的司正荀氏攔住,荀氏向里看了一看,冷冷問她:「貴嬪娘娘在這裡幹什麼?」
然後畫面一片混亂,她什麼也看不清、亦聽不到自己答了什麼。再回歸清晰的時候,已是荀氏拿著那套禮服出來見她,她這才瞧見禮服上被剪刀剪開的兩道口子。
接著,荀氏二話不說就押她去見了皇帝。
最後一個畫面,是皇帝一掌摑在她臉上,大罵她:「妒婦!」
蘇妤猛然驚醒,夢中的一切都那麼真實。她的心驚、她的無助到現在都清晰地感覺得到。
甚至是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撫著胸口緩了好久,才揚聲喚道:「折枝。」
「娘娘。」一個宮娥入殿一福,不是折枝。她這才想起來,皇帝給她的霽顏宮補齊了宮人。看似是關照,其實……不如說是監視吧。
她冷聲問道:「折枝呢?」
「折枝姐姐睡了……」那宮女恭敬答道,打量著她的神色又說,「奴婢去叫她?」
「不必。」她放下心來,好歹不是安排了人進來又把折枝調走了。揮手讓她宮女退下,她回憶著夢境中的每一個畫面,冷涔涔地沁出笑來:葉景秋,你囂張太久了,連老天都看不過去,要助我一把。
從前的所有夢,近也好、遠也罷,都是模模糊糊地一些影像,讓她看不出個原委,防無可防。換言之,那些夢雖是預示,卻除了帶給她無盡的恐懼以外別無用處。
今日這個卻不同了……時間、事情、結局,她看得清清楚楚。
也許能有機會避開……
她這樣想著,琢磨著該如何做為宜。也不好做太多安排,畢竟前兩日的夢都不曾應驗,誰知這個準不準?
皇后禮服……
她輕笑著感慨葉景秋真是好心思,仗著皇帝本就厭極了自己,在皇后禮服上動手腳栽贓給她,皇帝自然會重罰她。可……皇后的禮服,就算是寵妃也毀不得吧?
皇帝不能容她此舉,也未必能容葉景秋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並且……從先前夢到的種種,她隱約覺出,在往後的時日里,竇綰和葉景秋十有j□j會聯手對付她一個。若能讓她們先翻了臉,那是再好不過的。
哪怕她已與后位無緣,不必同時應付兩個,日子也總能輕鬆些。
「椒房殿……」她徐徐念叨了一遍這三個字,微微露出了笑意.
三日後,在宮正司一連忙了幾日、好不容易歇下來的張氏被敲響了房門。門外是熟悉的聲音:「女官大人,奴婢是折枝。」
張氏微怔之後隨即心下一喟:從前皇帝很少親自召見她這個宮正,蘇貴嬪那邊更是不願麻煩她。
如今倒好,皇帝突然讓她重查當年之事不說,蘇貴嬪居然也前後腳地遣了折枝來。
必定也有事……這夫妻倆想幹什麼?.
「進來吧。」聽到張氏發話的折枝推了門進去,盈盈一福:「女官大人安。」
「免了,坐。」張氏和顏悅色,待她坐定后又嗔笑說,「鮮少見你主動來。」
「是……」折枝訕訕地頜了頜首,不好意思地喃喃說,「這次……是蘇貴嬪娘娘……有事想勞煩大人……」
張氏微有一凜,輕道:「你說。但凡我能辦得到,必定不會推辭。」
齊眉大長公主托她多幫著蘇妤,可蘇妤不僅沒來找過她,甚至為了不給她惹麻煩時常避而不見。如今會主動開口,可見是有不得不託她相助的事。
「娘娘說不是難事……」折枝說著,從袖中取了個緊緊封好的信封擱在她面前的漆案上,「娘娘未同奴婢說是什麼事,都寫在裡面了。」
這麼謹慎?張氏抬了抬眸:「我知道了,你回去復命吧,就說我一定照辦。」
蘇妤那樣地不願給她惹麻煩,說不是難事就必定不是。
折枝施禮退下,張氏起身閂上了門,才撕開了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紙箋,紙箋上只有兩行小字,直看得她疑惑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菲菲扔的地雷o(*≧▽≦)ツ
謝謝郭中碩鼠扔的地雷!Σ(っ°Д°;)っ剛開坑就被你一連砸了三天雷好激動好驚恐……
謝謝粉紅色的黑瘋子扔的地雷!Σ(°△°|||)︴你的昵稱似乎改得正常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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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關於昏禮(婚禮)】漢族傳統昏禮共有六步,分別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於是現在的情況是納采和問名已經finish了……到納吉了,納吉說白了就是占卜一下吉不吉,但是還有一層含義就是……納吉要取回女方的生辰八字,於是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這事兒已經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