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6 有志者,
回家?回誰的家?
如果有誰告訴陳嬌小貴女:有人打算回家回到『長樂宮『去。館陶長公主的寶貝女兒一定會用那種被當今天子和皇太后精心教導出來的標準皇家姿態,文質彬彬兼禮貌備至地命令將此回家妄想症患者直接『恭送』去凌室『冷靜』『感凍』幾個時辰;好現實享受一下長樂宮的舒適宜人和設備齊全——前提是,不能影響『凌室』凍窟里存冰的衛生質量^_^
『回你的家,當然隨便。但如果你回著回著,竟敢回到我家來的話……有膽子試試看!』對大漢的館陶翁主來說,『長樂宮』毋庸置疑的、徹徹底底的就是她、的、家!!她陳嬌和慈愛的竇太后大母,還有親親的長公主阿母三人共享這所宮城;哥哥們大了所以現在住外宅——長公主府邸;了不起的大舅父則住隔壁——未央宮。
長樂宮中,長信宮是『卧室』,大殿是『大宴會室』,神仙殿是小客廳,織室是大衣櫥,凌室是食物冰櫃,臨華殿是……還有,所有宮苑和花圃都是供她和夥伴們做遊戲的『前花園』!
另外,打從某天陳嬌翁主被些推諉責任的傢伙抱進宣室殿,送去給皇帝陛下親自照顧之後,小阿嬌就在『家用建築物名錄』中自動自發添上了『後花園』——未央宮天子住所,『宣室殿』。
未央宮的宣室殿啊,委實是個『人多事忙』的好地方!非常非常適合嬌嬌小翁主閑來無事時,跑去找找舅舅、看看新鮮、尋尋樂子、湊湊熱鬧……打發打發時間O(∩_∩)O~——當然,對這一點,某些大臣有所異議;但既然天子和皇太後放任不管,這部分朝臣的意見就被理所當然地跳過了。
比如今天,就是個找舅舅、看新鮮、尋樂子、湊熱鬧……打發時間的好日子!剛用完『朝食』,館陶翁主就打扮得漂漂亮亮,樂滋滋進自家後花園來找大舅爹玩——她早就向竇詹事打聽好了,今兒個沒朝會,可以放放心心樂上一整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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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里的細沙,顆顆粒粒呈一條直線,緩緩掉落。陳嬌翁主心頭的愉快指數,也隨之不斷下滑。
「……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父皇!」河間王劉德話畢,一禮到地。
「可……」天子斜靠在舒適的軟墊上,稱讚。
「父皇,」結束了,劉德卻意猶未盡:「然兒以為,《道》中多有怪誕之……」
「阿德,」天子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銳利的目光掃向兒子:「多思不惘,多言輕妄。」
河間王一縮脖子,退後半步坐到大哥和三弟之間。
『好了,解決一個。』陳嬌靠在天子身旁,很愉快地看著劉德表哥吃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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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閼於……」天子合上眼皮。
「父皇,兒在,」臨江王劉閼於出列,恭敬地向父親行禮:「……無名……哦咳……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咳,此兩者……」臨江王的語速很快,整篇一眨眼就背下來了。
「閼於……」天子看向兒子:「抱恙在身?可招醫師?」
劉閼於:「已用藥,當無大礙。」
「嗯……」天子定睛瞧瞧兒子的面色,徐徐點頭:「可早退安歇。」
臨江王拜禮:「謝父皇。」
皇太子劉榮一直在偷偷觀察弟弟,見小弟歸席,雙手捧著備好的溫蜜水遞上去。
劉閼於一愣。劉榮面有愧色:「弟君,為兄……當日無狀……」
「大兄,吾等一母同胞,手足連枝,無須如此。」臨江王的眼圈有點泛紅,趕忙接過水杯,低下頭飲用掩飾。
劉榮湊近些,低問:「閼於,身體感覺?」
「實無大礙。」臨江王不想糾纏當日之事,換了話題:「噢,大兄,小弟尚未及恭賀大兄『獲美之喜』。」
太子劉榮擺擺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原希望能立心愛的女子周朵翁主為皇太子妃,沒想到祖母和父皇卻將她封成了『右良娣』,同時把大舅舅家的表妹封為『左良娣』。此外,還有三位侯門出身的『孺人』,外帶一大群後備美女。
他去長樂宮打聽,被祖母竇太后拉住手諄諄教誨了老半天『一國儲君之道』,第一戒條就是不可『沉迷女色,荒廢職責』!
哎!這結果出他意外,但他卻無法抱怨:無論怎麼講,他想的是得到了!『多給』還要不滿,就顯得太『不孝』和『荒唐』了。
劉德不知道前些天發生的事,只覺得眼前『兄友弟恭』,幸福完滿。
那邊,陳嬌數數沙漏上的刻度標記,再回頭看看那一長溜等候抽查的皇子,皺眉:第一次發現,表哥表弟多也有壞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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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皇帝向後靠了靠,靜心等待:這個兒子好武輕文,恐怕是要費上些時間了。
「喏,父皇。」江都王劉非幽怨地望望魯王,後者無奈地攤攤手——父皇不按排行次序來,這,沒辦法呀。
無精打采地爬起來,劉非皇子邁步上前,第一件事就是向表妹使勁努嘴。意思很清楚:小妮子讓開。我要向父皇行禮,別想佔便宜。快讓開!
館陶翁主高高仰起頭,斜睨著表哥,不但不退,反而更向皇帝身上靠去。
天子感覺到,睜眼看看侄女:「阿嬌?」
小陳嬌巴住大舅父的臂膀輕輕搖,甜甜笑:「阿大……哦!」
「哦……阿嬌乖噢。」皇帝陛下撫撫侄女的烏髮,憐愛呵哄。女孩很享受地昵在天子舅父懷裡,大眼瞟瞟討厭的劉非表哥:怎麼著?怎麼著?我就是不聽,你能拿我怎麼辦?
皇子們在無聲地笑。魯王劉餘嘆氣:他這個二弟也真是。上過戰場,立下軍功,堂堂一國之主,還和個孩子較勁……前面栗夫人的三個兒子,誰計較這些了?
江都王沒轍,急驚風似的行個禮直接開口:「道……」
「穀神不死,」天子眼都不抬。
「穀神不死?」劉非有點呆,不是從頭背,從中間抽啊?
「穀神不死,穀神……不死,」江都王砸吧著嘴,腦筋連轉了幾個彎,總算接了下去:「是謂玄牝……玄,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磕磕絆絆,好歹沒出錯。這樣的背誦,天子聽著勉強能過關,陳嬌就不接受了:搞什麼?後面還十多個等著,人人象他這樣拖拖拉拉,今兒還能有出去玩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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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的門窗大敞。殿外,天高雲淡,碧空無垠。明媚的陽光柔情萬千,灑向天地間的是一片燦爛的溫馨。
五月的暖風自殿外裊娜而入,捎來宮苑深處花木和香草的蓬勃氣息,清清的甜甜的,儘是生機盎然——這是大自然最盛情的邀請,令人不忍回拒。
倏爾,不知從哪飛來一隻長尾的翠鳥,落在窗欞之上探頭探腦。翠藍色的羽毛上綴著點點金黃;翅膀抖動處,陽光下清艷瑰麗,炫目非凡。
『呀,好看。想要,想要阿!求阿大派人給我抓……』陳嬌一眼盯上,小手掩住口,心痒痒;回頭,凝眉,火大:哇,都多久了……怎麼還沒完?!
渾然不覺的劉非皇子,斷了續,續了斷:「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其……不自生,故能故能……長……長生。」而嬌嬌表妹最後一絲耐心,早一股腦奉送給翠鳥了。
『哼!背不好,直接認錯不就行了唄!死撐著,妨礙別人?麻煩精!』館陶翁主打開隨身的海珠兔形囊,翻翻揀揀。
哈,找到了!——陳嬌從一疊絲絹中抽出一方摺疊好的淺藍色絲帕,打開確認過,放在膝上備用。
江都王沒半點危機感,慢慢吞吞:「……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驢,驢?!」
背書聲戛然而止。皇子們一陣騷動:搞什麼?這文里怎麼會有『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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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非不敢置信地看著表妹,眼珠子快從眼眶裡彈出來了:這妮子竟然做這事!驢,嚎叫的驢,罵誰?
「非?續之。」天子閉著眼睛,淡淡提醒——背錯,不代表可以停下來。
沒奈何的江都王只能接茬往下背:「故能成其私……」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啊,陳……」劉非怒吼。這回非但江都王看清了,其他一多半皇子也瞧明白了:嬌嬌表妹動作飛快地打開絲帕,在劉非一番招搖,立刻收回去藏好。
絲絹淺藍的底色上,赫然是一頭『叫驢』——驢嘴大張,唾沫四濺,正扯著脖子嚎。最要命的是,帕上之驢神似形不似,瞧那嚴重偏離實際的苗條驢身,讓人不往那邊聯想都不行^_^
悶笑聲在皇子群中時隱時現。同母的親兄弟們彼此交遞眼色,沖江都王那修長玉白的身姿這一通的擠眉弄眼。幾個小的自制力更差,樂到快保持不住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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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非!」天子加深了語氣,隱含不滿。
「父皇,非……」江都王很委屈,試圖陳情。
「知錯,改之即可……」皇帝陛下眼皮子都沒動,滿不在乎地曲解了兒子的話。擺明了不想搭理這茬。
「喏,父皇。」江都王只有忍氣吞聲:「……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陳嬌!!」
館陶翁主從珍珠囊中又抽出一條杏黃絲絹,故伎重演。這次,絲巾上明晃晃的乃一隻肥碩的大豬頭!嘴角一條哈喇子掛下來,憨態可掬,睡意濃濃——看了能忍住不笑的,實非人也!
不是小騷『動』,現在是小騷『亂』,連年長的皇子都不能例外。
魯王劉餘揉著太陽穴呻吟,阿非也不知是怎麼招惹小表妹了,被這麼對付?膠西王劉端挑高眉,以嶄新的眼光打量著表妹,似乎從不認識一般;一張俊臉上儘是激賞——沒半點同胞之情。
廣川王劉彭祖呵呵樂著看笑話。邊上的同母弟弟中山王劉勝,則是明目張胆地對著陳嬌猛挑大拇哥。
席中,就數長沙王劉發最為平靜,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王夫人的兩個兒子仗著年小不忌,都滾到一堆去了。劉徹拿大袖擋住父皇那個方向,沖阿嬌連翹大拇指。
皇太子劉榮和河間王劉德對望一眼,動作一致地看幼弟——這種滑稽畫風,他們最熟悉不過。臨江王低咳兩聲,側頭迴避:他畫這些不過是想逗表妹一笑,哪料到阿嬌會收起來,還用在這裡。
館陶翁主一臉得色,將表哥表弟們的所有恭維,一應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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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片刻,天子不高興了:「非?!」
江都王:「父皇,陳嬌,乃陳嬌……」
「劉非,汝怠慢學問,生疏文章,豈可諉過於人?」天子睜開眼,瞪視這個一天到晚刀槍劍戟不離手的兒子。
「陳嬌?於從女弟直呼姓名,無禮!朕觀汝所失者,何止文采?」天子轉頭向左史下令:「明日,召江都王太傅入宮。」
「父,父皇……」劉非想分辨,但在父親炯炯的目光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得垂頭喪氣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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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陳嬌的小腦袋撫慰撫慰,天子靠回去,合眼如舊。
緊挨著天子舅父,乖乖的阿嬌在……疊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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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昨天那章完整了。抱歉讓大家久等,昨晚腦筋打結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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